难忘一场在学生宿舍举行的婚礼

发布者:jfx发布时间:2020-03-27浏览次数:1387

1965年上半年,也就是我们即将毕业的、五年级的下学期,当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毕业论文。到4月底,大部分同学已经完成了论文写作,少数人也处于收尾阶段。因为7月初就是毕业分配的季节,所以大家都想尽快完成论文,轻松一些等待毕业分配的到来。不料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要我们经济地理毕业班的全体同学到苏北涟水县进行生产实习,协助老师完成省里下达的紧急任务。后来有人说,这是一个大人物蹲过点的县,所以在苏北的农业生产规划中,它成了一个优先的重点。那时的学校强调行动军事化,军令如山。5月上旬,我们的队伍准时开拔。

一到县里,就抓紧开展工作,除了要掌握县里农业的总体情况外,还将队伍分成若干小组,分头到公社进行调查,其中包括选点生产大队甚至生产小队做典型调查。又一次,我们在田头询问生产队长前茬、后茬、单产、总产并进行田块丈量时,围上来好多社员,以为我们是国家派来核查耕地面积并加收粮款的。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正好这个地方是我班同学老孟的家乡,我们赶快推老孟做代表与他们开诚交谈;问题解决了,调查得以顺利进行。

时间离7月越来越近,大家都有点心神不宁。对于老孟来说,当初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愉悦心情已荡然无存,因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分配,对他来说,事关两个人的命运。老孟在读高中时就有了个对象小孙。他私下对我说过,虽然小孙说过,他到哪里,她就跟他去哪里。但如果真的分配去一个很远且很艰苦的地方,那真是太委屈她了。我很理解他的忧虑。

终于到了6月底,归心似箭的我班同学匆匆赶回了学校,待疲惫的身体稍加休息,一觉醒来已是南京炎炎的七月天了。

我与老孟在苏北盐城中学的时候就是同学,原来不同班,到高考前两个多月,文理科分班,我们被分到了一个班。但那时大家都忙着复习,很少感情交流,直到考上南京大学报到以后,才发现我们是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相见打招呼,恍若久别重逢,分外高兴。那个时候学生的上学年龄不整齐,到了大学当然还是大小不一。我们班上,最大和最小的相差7岁,有5位同学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小孩。匡亚明校长从培养人才出发,口头规定在校学生不准谈恋爱,这对已婚的学生就谈不上约束了。但那时的学生平均比现在的要大3—5岁以上,那么对未婚的大龄学生就是一个限制了。然而,也不是不能突破,在校内谈的就转入了“地下”,与校外谈的,只要不在校内牵手晃悠不就得了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何况管的人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多数同学还是听从校长的教导,坚持读书期间好好学习不谈对象。老孟是高中时认识小孙的。小孙比他小5岁。那时读农校,毕业后在盐城的一个农贸单位工作,等待老孟大学毕业后作对成家。

老孟与小孙的事我是怎么知道的呢?说来话长。进校不久,我们班的人头就分成了三类,一类是“老字辈”的,一类是“小字辈”,中间是年龄不大不小,直呼其名的。老戚是班上的“大哥大”,老孟紧随其后,他俩是最具资格的“老字辈”。我在班里年龄倒数第二,是板上钉钉的“小字辈”,而且“小李”一直被叫到今天的耄耋之年,看来是至死不变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听了也乐!不过,“小字辈”的往往容易受到“歧视”。有一次,老孟和老戚在谈男婚女嫁、男欢女爱的故事,我无意间成了“旁听生”;当被老戚发现时,他笑着推我说:“去去去,你还小,你听不懂!”我只好“识相”地走开了。还有一次,晚上在大礼堂听报告,我邻座的一位女生突然起身,急速离去。在大红长椅上她坐过的地方,有一汪反光的水,我不由自主地小声惊叫起来:“这是什么?”旁边的老戚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对我说:“小家伙,你不懂吧!回宿舍再跟你讲!”老孟在一旁也笑了。但我后来当了班主席,全班人就叫我“小班主席”,还是“小字辈”。正好老孟是生活委员,他把全班生活上的事管得井井有条,我很感激他。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俩之间的关系就密切了起来,后来竟成了“忘年交”。他和小孙的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的。

7月初,全校掀起了毕业分配的热潮,几乎所有的毕业生都用大红纸头写了决心书。有个人单独写的,也有多人签名的,都贴在毎幢宿舍大楼一楼的墙上,后来把食堂大门两边的墙也贴满了。老孟自己写了一份,后来他发现有人写的比他的好,决心更大,口号更响亮,就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孟X春,看得出,他做足了心理准备。

我们公布分配方案是7月初某天的下午,西大楼的一个阶梯教室里,120多位毕业生座无虚席。年级辅导员赵老师主持大会,系领导宣读分配方案。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屏息凝神,“静候佳音”。我被宣布留系工作,也特别注意地听到老孟被分配到安徽省省会合肥,真替他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老孟就告诉我,小孙已到南京,他们明天结婚,叫我通知一下当时还未离校的同学;我说,你放心,我一定通知到位。但在哪里举行呢?他说就在宿舍,我戏称为这是“十八平米的婚礼殿堂”。我还追问了一句:“婚房在什么地方?”他说在南京亲戚家里,是他们临时腾出来的不足十平米的一个小房间。“这对大家就不用说了吧!”我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想,这么小的空间,“私密度”本来就够高的了。

老孟委托了我,我责无旁贷,但那时候未见过城里人举行的婚礼,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静下心来想了一下,我应该做哪些事?首先想到的是整理一下房间。校内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宿舍都是十八平方米,放了五张双层床,住十个人,中间还摆了五张书桌,整个房间排得满满当当,将床上的被子都折叠好,并和枕头一起摆得整齐一些。我也想到买点礼物,就是实实在在的祝贺,可怜囊中羞涩,别的同学也基本如此,难表其意。我忽然想到,老孟曾说到时他会带两个水果糖过来。我灵机一动,去买了两张红纸铺在桌子上,到时放上糖果,也就增加了一点喜庆的气氛。后来大家看到了,果然都说这是婚礼上唯一见彩的地方。

我通知了20多个人,晚饭后陆续到场。因地方小,人们都紧挨着坐,有的人干脆坐到了床上,不能说济济一堂,确可谓“挤挤一堂”。我估摸到8点了(那个年代绝大多数同学都没有手表),就宣布:“大家安静,现在开会了!”话音刚落,有人叫了起来:“小班主席,你当成开班会了!”我立刻意识到我是在主持婚礼(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我这角色叫司仪),把话讲错了,马上更正,重新宣布:“孟×春、孙×芳两位同志(那时候不能叫先生、女士,因为这样的称呼不够革命)婚礼现在开始!”掌声,大家使劲拍出来的掌声,因为人少,够不上“掌声雷动”,但确实掌声热烈。我接着说:“下面请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不料,听到掌声“威名”的邻班同学纷纷跑到门口按头询问,知道是“婚礼进行曲”,于是齐声祝贺,讨糖而去。一直笑脸迎宾的新郎新娘这才有了讲话的机会。

新郎说,首先请大家吃喜糖,同学们纷纷伸手取糖,并连声恭喜。新郎正式开讲。说他读高中时,在一个亲戚家里遇到了小孙,当时她读农业中专,相识以后,亲戚有意撮合。他不开言,她也羞而不答,后来各自私下表态同意了,自此有了二人间的往来。当时对同学还是保密的,她从未到盐中来找过他,他也从不约会在她的农校。交谈后知道,两人都是涟水人,同乡。第一次在亲戚家的见面就已经是郎有情妹有意了,不是青梅竹马,但应该说是一见钟情。他们的坦率相告,引起掌声四起;有人高喊,老孟,你这是在传经送宝,大悦人心啊!应该谢谢你们!老孟笑了,说这里小兄弟居多,就当是提供的一份恋爱参考吧!

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充满热情,又是第一次参加同学的婚礼,现场哄笑不断;掌声,连续不断的掌声,纷纷祝愿他们情深意笃,比翼双飞。

安排小孙讲话时,她先给大家一鞠躬,说感谢大家的光临。她说:“我与老孟相识是我的福气,他是我的兄长,我的老师,我的导师,我是在他的爱护、鼓励中成长的,现在已明确他被分配到合肥,我会毫不犹豫地要求调去合肥,我相信,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我会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又是一鞠躬。掌声,更热烈的掌声,包含着大家对新娘的热情赞赏。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小声对老戚(他不仅是班上的大哥大,还是年级的党支部书记)说,该你讲话了吧!不料,我的声音被一个高音盖过了,“老孟,你和新娘拥抱一下吧!”我立刻紧张了起来,生怕有人再喊出亲个嘴、接个吻之类的话来,那时还不太兴这样做,要是有人喊,我这主持人又该怎么引导呢?幸亏没有人这样叫,我立刻小声问:“老孟,可以吧?”乃是征询的口气,老孟还在犹豫,小孙却已小鸟依人般地半偎到老孟的怀中,老孟倒也机灵,用一只手拢了一下新娘的胳膊,就是拥抱了,掌声,没有人再提更高的要求,我如释重负,赶快又带头鼓掌。这个节目就算圆满完成了。

老戚站起身来讲话,大家也给了他热烈的掌声。他说:“恭贺你们喜结连理,你们这一对是心心相映的一对,情投意合的一对,是棒打不散的鸳鸯,结婚了,不用说祝你们成幸福的一对,应该说你们就是幸福的一对,可以想象,将来有了儿子孙子了,那就是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什么是幸福?金钱和排场都不一定是幸福,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相伴终身,那才叫幸福,真正的幸福!掌声,慢节奏,看来是听后有感的掌声。”老戚接着说:“他们俩也给我班小字辈们树立了榜样。小李啊,你笑什么?什么时候让别人来主持你的婚礼啊?”我连忙回答,还没有对象呢!哪有时间表!老戚说:“那你加油吧!早传佳音,我这个老大哥等着吃你的喜糖呢!”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小声问他,到此可以了吧?他轻声回答,可以。然后大声说,我代小李宣布,孟X春和孙X芳俩同志的婚礼到此结束!大家鼓掌,纷纷起身,新娘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大家再吃一颗糖吧!这个号召得到了快速响应,每个人嘴巴里都进了一粒水果糖,然后一一与新郎新娘握手告别。

散去的人见证了爱情的甜蜜,还带着对婚姻殿堂的向往将从这里奔向远方。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我代表大家把他们送到了学校大门外。依依不舍,握手再握手。

望着他们路灯下牵手的背影,又想到明天大家将天各一方,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我伫立良久默念着“就此别过?”祝愿你们,也祝祷全班同学学业有成、平安一生吧。


    (李德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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