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校友通讯》创刊百期,作为该刊的一位忠实读者与作者,我想谈点感想:
一、南大人的精神家园
《南大校友通讯》出到100期是值得庆祝的,因为它是南大人的精神家园。
它所发表的文章,写的都是南大人、南大事,南大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南大人读了会受到鼓舞,得到慰藉。举个例子说吧,我是1962年考入南大中文系的,匡亚明校长1963年春天来南大工作。不久,匡校长就在我系树立了两个标兵。一个是叶子铭,他的学士论文《论茅盾四十年的文学道路》1959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产生了较大影响。还有一位是黄景欣,他的学士论文《秦汉以前古汉语中的否定词“弗”“不”研究》发表于《语言研究》1958年第3期,受到了一致好评。匡校长言必称叶、黄,激起了我们学习的热情与干劲,于是同学们都各选一个毕业论文题目忙碌起来。遗憾的是为大势所趋,我们于三年级下学期便在匡校长的带领下,到海安去搞四清运动;接着又在匡校长的带领下到溧阳果园去搞劳动建校。紧接着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匡校长受到了批斗,我班同学也于1968年秋天按面向农村、面向基层、面向工矿、面向边疆的分配政策散落到全国各地。1978年,匡亚明重新担任了南大党委书记兼校长,将已经退休而成了街道居民的程千帆先生调到南大中文系任教,使他重新获得了二十年的学术生命,而我碰巧于1979考上了程先生的研究生,重返南大,命运也随之改变。由于我与匡校长同时在南大生活过很长时间,所以对匡校长的一言一行都特别关心,见到《南大校友通讯》上发表的回忆匡校长的文章每篇必读,而且感慨系之。匡校长的秘书沈道初、周欣展,知情人贾平年、王春南,我的老同学周道纯写的回忆匡校长的文章,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其他人写的有关匡校长的文章,也会让我产生联想与共鸣。
如《南大校友通讯》2017年冬季号发表了老同学刘文刀的文章《关于金大校门及六十年代初新建教学大楼的点滴尘影》,读罢就颇多感触。我们进校时,南大校园还是挺朴素的,水泥柱拉上铁丝网就算围墙了,路面也很少用柏油铺就。教室不够用,北园和南园都盖了不少草棚当教室,我们经常就坐着这些草棚教室里的扶手椅听课或上自习。匡校长在南大校园建设方面功莫大焉,他于1964年下定决心,在北园,面对校门,建了一座雄伟壮观而实用的教学大楼,当时“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国家经济状况仍旧十分困难,上面还拿不出钱来盖大楼。正如老同学在文中所说:“校长及有关领导使出浑身解数多方募集资金与材料,据说为搞到扎脚手架的毛竹,校长亲自跑了几趟浙江,才解决了问题。”教学大楼建好后,就当时的办学规模而言,算是基本上解决了教室问题。当我1979年重返南大时,亲眼见到了北园校门右侧,一座现代化的图书馆拔地而起,与对面的物理大楼相呼应,将南京大学一流学府的形象给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出来。这也是匡校长在任时做的事。
我在《南大校友通讯》2021年秋号读到学弟朱正兴的文章《果园追梦——记忆中的南京大学溧阳分校》,这是一篇对校史研究极有史料价值的文章,作者谈到1965年底,南大文科三系一、二年级“200余名师生打起背包,毅然告别南大本部,发扬二万五千里长征精神,向100公里外的溧阳果园徒步进发。南大半工半读的创始者,年届花甲的匡亚明校长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胡福明老师情不自禁地高呼:‘走!跟着匡校长走!’”我们文科三系三、四、五年级的学生和年轻教师是在1966年2月20日,按军事化要求,徒步向溧阳果园进发的。记得出发前学校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双解放鞋。行军途中,我写了一首标语口号式的诗,题为《党给我一双解放鞋》:
党给我一双解放鞋
穿着它我豪情满胸怀
胸中翻腾着
娄山关前风和月
眼前浮现着
红军雄姿与壮采
我脚下走的是当年长征路
我青春的花朵向阳开
党给我一双解放鞋
穿着它我浑身干劲来
道路自己开
高楼自己盖
果树自己栽
我们要建设一个新世界
这首诗,还在行军途中的班级活动中朗诵过。后来我加了条附记:“1966年春天的形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大学校园里已很难安安静静地读书,匡亚明校长领着我们到溧阳果园劳动建校,每人发一双解放鞋,一百多里路是徒步走去的,匡校长走在最前面。溧阳分校以失败而告结束,这也是大势所趋,无可奈何的事。”溧阳分校虽未办成,然回首往事,仍让人觉得青春是美丽的,是一去不复返的,是值得珍惜的。
我在《南大校友通讯》2021年春季号读到了许结先生的文章《诗人?教师?学者——回忆父亲许永璋》,使我想到许永璋先生也是匡校长引进的人才。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许永璋先生和我都住在南园,许先生讲课名声在外,传说中文系系总支书记等专门去听他的课,许先生恰巧上《孔雀东南飞》,该诗有356句1780字,许先生居然能流畅地抑扬顿挫地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诵了一遍,在座的老师和同学都受到了震撼。我特地去旁听过他的课,确实讲得好;他开的讲座,我也去听过,很生动,也很有水平,于是我偶尔也登门去请教他,谈得还挺投机。改革开放之初,实行过一项政策,为了帮助子女就业,父母可以提前退休,将工作岗位让给子女。于是他便提前退休,让其幼子许结在他工作的六中获得了就业机会,而他本人则到江北的一所中学里去代课。后来他获知南大匡校长乐于引进人才的消息,便给匡校长写了一封自荐信。他是无锡国专1936年毕业生,长期在中学任教,还担任过安徽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曾出版过诗集,1957年还出版过《诗词备课笔记》,该书刚出版三个月,就卖了六万册,可见深受读者欢迎。匡校长惜才如命,便将其引进到南大中文系从事辞典编纂与教学工作。他先后开了“大学语文”、“古典诗词格律”、“杜诗研究”等课程,颇受学生欢迎。1980年曾获南京大学优秀教学质量奖一等奖,还先后出版了《杜诗名篇新析》《许永璋唐诗论文选》《老子诗学宇宙》《古史诗鍼注析》等著作。匡校长不仅赋予了许永璋先生新的学术生命,而且还惠及其幼子许结。听说系领导有年春节去给许永璋先生拜年,发现他家挂的一幅字挺好,便问是谁写的。许先生说是其幼子许结写的。当系领导获知许结当时在六中担任庶务工作,觉得可惜了,遂将其调至南大中文系资料室工作。许结在南大中文系资料室工作如鱼得水,撰写并发表了不少学术论文,中文系领导一致同意并打报告给学校将其转为教师编制。许结不负众望,逐步成长为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还担任过南大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南京大学辞赋研究所所长、中国赋学会会长等学术职务,2023年被聘为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在南大中文系的历史上,吴梅与卞孝萱学历都不高,可谓自学成才。而在特别强调学历的今天,未上过大学的许结能在博士如林的南大中文系占有一席之地,并且取得如此高的学术成就与学术地位堪称奇迹,这要归功于他自己的不懈努力,也要归功于许永璋在中年丧偶的情况下,在被打成右派的日子里,还对子女加以精心培养,还要归功于匡校长以及南大中文系不拘一格选拔并任用人才的优良传统与坦荡胸怀。
南大有许多美的人、美的事值得回忆。胡小石《唐人七绝诗论》有云:“夫人生最感甜蜜者为回忆,回忆即将过去所得之生命,使其重新活动于眼前。如饮苦酒,虽苦而令人陶醉矣。”
二、南大人发表文章的园地
《南大校友通讯》也是南大人发表文章的园地。
程千帆先生在写给一位老学生的信中说:“退休后,身体还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是最愉快的。”我在快要退休的时候,也考虑过退休后做什么的问题。我当了几十年的老师,曾连续担任过南大图书馆学系与中文系的教学副系主任,退休后还多年担任过学校督导,对教学工作略有体会,于是想利用学术散文的形式,通过南大历史上一些老师和学生的教学与科研活动来探讨与揭示南大人文学科的优良传统。我没写过散文,这些文章写好后发表在哪里呢?我首先想到的是《南大校友通讯》与《南京大学报》。我要感谢《南大校友通讯》给我发表了不少写南大往事的文章,其中有一篇题为《记念左普》。左普是我的一位老同学,他在一次同学聚会时,因心藏病突发抢救无效而去世了,大家都非常悲痛,李开和我都写了悼念文章,文中未写他的什么嘉言懿行,只是通过一些生活小事来表达同学深情,估计投到别的地方是发表不了的,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投给了《南大校友通讯》,结果都登了出来。
再就是南京大学110周年校庆,恰好也是我们中文系1962级学生进校50周年,我写了篇《中文系62级进校50周年纪念活动散记》。这样的文章,别处是不会发表的,还是《南大校友通讯》给登了出来。想不到反响还不错。我偶尔听到新闻学院的一位教师说:“徐老师的这篇文章应当印在招生广告上。”我觉得这是最佳褒奖。
在《南大校友通讯》与《南京大学报》的大力支持下,我写南大往事的文章越来越多,南大文学院的苗怀民教授所主持的中国小说网予以连载,并配上许多插图,颇受欢迎,被南大校友,时任江苏人民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的徐海看中,列入选题。该书2018年5月出版后,南京大学宣传部与江苏人民出版社于2018年5月19日在南大文学院召开了新书发布会,《南京大学报》《现代快报》《扬子晚报》《社会科学动态》等都作了报道与评介。《光明日报》7月22日《悦读》栏目还发表了拙作《把培养学生放在第一位》。江苏人民出版社还借上海书展之机,于8月20日安排了一场学术报告会,让我谈《〈南大往事〉的现实意义》,报告会由校友,江苏人民出版社总编徐海主持,中华书局总编辑南大校友徐俊到场讲话,会后还举行了签名售书活动。责任编辑、南大校友洪扬所写《〈南大往事〉分享会》发表于《南大校友通讯》2018年秋季号,对该会作了及时报道。可见,此书在南大校友中反响热烈,颇受重视。我觉得《南大往事》这朵小花,是扎根在南大这片沃土中,受到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而开放的。
三、向编辑们的敬业精神学习
我觉得《南大校友通讯》编辑们的敬业精神是值得赞扬与学习的。就拿现任执行主编赵国方先生来说,我注意到该刊物的投稿信箱为zhaogf@nju.edu.cn,这就意味着所有稿件,他都要审阅,决定去取。后来了解到,所谓编辑,也就是编改文章的,其实就只有赵主编自己;可见工作量之大,二十多年,一人一刊地坚守,实在不容易。
不同于一般的学术刊物,可想而知的给《南大校友通讯》投稿人的水平是参差不齐的,来自海内外不同地区,出身于不同的系科专业,稿件的编改难免会给编辑们增加许多工作量。譬如我最近写了一篇有关老同学的稿件,写好后发给老同学们提意见,老同学们很认真,先后提了不少宝贵意见,再加上我老眼昏花,有些错别字,还不容易看出来。所以这篇稿件,一共给赵国方先生发了3次,挺不好意思的,遂一再检讨,而赵先生在回信中总是说:“没关系的,后面有需要的话,还可以修改。”
为了扩大稿源,该刊编辑还注意收集、保管、利用相关报刊、网络资料。我们班曾编过一本《风雨五十年——南京大学中文系62级同学录》,也赠送给赵先生一本,我们发现其中怀念师友的文章不少都被《南大校友通讯》采用了,同学们在《南大校友通讯》读到自己的文章都非常开心。我还赠赵先生一本《徐有富诗抄》、一本《南大往事》。其中《徐有富诗抄》虽为正式出版物,但很少在报刊上发表,想不到赵先生从中选了好几首诗陆续在《南大校友通讯》中发表了,因而扩大了影响。有同事曾开玩笑地对我说:“老徐!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原因就是他在《南大校友通讯》上看到了我的诗。
编辑们辛辛苦苦搜集来的资料,对我们读书治学也颇有参考资料。过去我在南大图书馆古籍特藏部读线装书,发现有不少书都是欧阳翥先生捐赠的。欧阳翥是南大著名的生物学家,他怎么会给南大图书馆捐这么多线装书呢,觉得很奇怪。后来我在《南大校友通讯》2021年夏季号读到章诗依写的《落英如海耀残阳——记欧阳翥先生》一文,才消除了我心中的疑惑。作者称欧阳翥先生“属横跨科学与人文两个领域的大师级人物,是诗人与书法家,更是一个情感真挚,性格鲜明的大丈夫。”他1898年出身于湖南望城县的一个书香门第,从小受到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1924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并留校任教,五年后留学法国巴黎大学学神经解剖学,复到德国柏林大学学动物学、神经解剖学、人类学,获哲学博士学位。1934年回国后长期在中央大学及南京大学任教,为我国生物学的奠基人。他在诗文写作方面也硕果累累,著有《退思庵诗草》六卷、《退思庵文稿》二卷、《退思庵诗抄》十三卷、《退思庵杂缀》三十六卷。文中还举了欧阳翥好几首抗战诗为例,其中有一首是写中央大学内迁办学情况的:
荒邱千载莽荆榛,
南国人来忽作春。
自启山林继弦诵,
非关避地学逃秦。
南京大学素有重视文学创作的传统,我们在研究黄侃、胡小石、汪辟疆、吴白匋、沈祖棻等文科老师的诗歌创作成就时,也要注意研究竺可桢、欧阳翥等理科教师的诗歌创作成就。
再就是科学家会写诗现象,也能引起我们对教师知识结构的思考。老辈教师的知识往往是很渊博的,文中提到“当时的欧阳翥,有‘万能博士’之誉,举办过各种类型的讲座,比如他曾经以《第二战场开辟之情况及美军在太平洋布置舰队等》为题,为人们作过演讲。”而现在大学老师的知识变得越来越窄。就中文系而言,首先分成了语言与文学两个部分;再就文学而言,又分成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两个部分。再就古代文学而言,又分成先秦两汉文学、魏晋南北朝文学、隋唐五代文学等好几段,彼此间往往井水不犯河水。程千帆先生曾批评道:“将一部文学史分成几段,一位教师只能教其中的一段,比如研究隋唐五代的,别人问到陶渊明的问题,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陶渊明是属于魏晋南北朝的,同我没关系。问到欧阳修,又说欧阳修是宋朝的,也同我没关系。”分工过细,也许是当代很难出现通才与大家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篇题为《落英如海耀残阳——记欧阳翥先生》的文章是从网上搜来的,编者注曰:“副标题为编者加。”可见能搜索到这篇文章,光看标题是难以奏效的,还要看内容,显然要找到这些与南大有关的重要文章,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我注意到,赵国方很注意组织类似介绍匡亚明、欧阳翥这些校史上的著名人物,还有校史故事;杂志上就有“师友情深”“南大故事”“校史钩沉”这样固定的栏目。其弘扬南大精神,传承校史文化的意图是很明显的,而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有次我对赵国方先生说:“你们人这么少,办这份杂志真的很不容易。”他说:“我喜欢。”这三个字所透露出来的敬业精神,深深打动了我,所以还一直记得。
最后,我还要借此机会,向赵国方先生致谢。2012年适逢我班同学进校50周年,我班同学在鼓楼校区聚会,想开一个主题为“风雨五十年的人生感悟”的座谈会,但是文学院已搬到仙林校区,找不到开会场所,赵国方偶然获知此事,对我们说:“校友会本来就是为校友服务的,你们来开展活动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于是他无偿地将知行楼二楼一间会议室借给了我们,还提供茶水服务。大家围坐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发言,留下了极其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愿我们每一位校友都来为《南大校友通讯》播种浇水,愿《南大校友通讯》这个园地里的花草树木,长得更加茂盛,更加兴旺。
(文/徐有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