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雍骊珠》与徐家福老师

发布者:徐月瑶发布时间:2018-03-08浏览次数:1507

2003年,我为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策划了两个选题:《科学编年史》和《嫦娥书系》。后来,它们都正式纳入了“国家‘十一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本文所记乃《科学编年史》组稿过程中喜出望外的一大收获。

2006年春,我前往母校南京大学,为《科学编年史》之计算机科学部分求教于徐家福教授。徐老师1924年出生于南京,是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他长期在南大执教,其间1957年至1959年曾在莫斯科大学数学力学系计算数学专业进修。他是中国计算机软件的先驱,又有深厚的文学情结。面试研究生,他甚至会问到古诗词。有记者问其故,徐老师解释道:“一个好的学生应该有宽广的视野,全面的知识结构。作为我来说,则希望尽量给学生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现在的教育环境,太过功利。有人就开玩笑说过,曾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居里夫人,要放在现在只能当副教授,因为她一生只发表了七篇文章。”

2002年5月,地处南京市的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多所高校同时举行百年校庆,因为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前身。百年校庆之后,年届八旬的徐家福教授以中央大学南京校友会会长的身份,花了几年时间,主持完成了《中央大学名师传略》的编纂工作。《传略》先后编了3本,上溯到1902年初建的三江师范,共收入270位名师。徐老师指出,中国自古以来,就强调道德文章,我们也按此要求来为中大名师作传。例如陈三立、李瑞清、陶行知、罗家伦、吴有训、茅以升,这些学者的道德学问都是一流的。刘师培虽是民国时期的国学大师,20多岁就颇负盛名,并曾在中大执教,却没有被收进《中央大学名师传略》,因为他后来转投袁世凯,支持袁世凯复辟帝制,逆历史潮流而动。“这样的人,道德上站不住,因此我们不选他。”

《名师传略》书名全称《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首卷含108位名师传略,于2004年12月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我国知名气象学家邹进上教授有《中央大学名师传略参编感赋》一首,曰:

南雍多俊杰  校史载风流

功绩丰碑在  文光射斗牛

邹教授生于1925年,就读于中央大学气象系。2014年,南京大学大气科学学科建立90周年和独立建系70周年之际,年已九旬的邹进上教授也与后学们聚会畅谈师生情谊,分享人生感悟。

书名《南雍骊珠》中“骊珠”两字易懂,“南雍”则需稍作解说。“雍”义源自“辟雍”,亦作“辟廱”、“辟雝”、“璧雍”,本为西周天子所设大学。位于今北京市安定门内的国子监,是元、明、清三代国家管理教育的最高行政机构和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又称“太学”、“国学”。其主体建筑经历700余年依然完好,是我国唯一保存完整的古代最高学府校址。国子监始建于元代至元二十四年(公元1287年),明代曾大规模修葺扩建,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又增建“辟雍”建筑一组。国子监的中心建筑“辟雍”本殿建于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乃皇帝临雍讲学之所,也是我国现存唯一的古代“学堂”。

明初在南京设立的国子监,地处四牌楼,北及鸡笼山,南临珍珠桥,西至进香河,东达小营,覆盖今日成贤街两侧东南大学及周边地区。明成祖朱棣北迁后,南京国子监称为南雍,与北京的北雍并立。明代吴节撰有《南廱志》十八卷,后来黄佐又增损成二十四卷。

南京大学110多年的历史,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其一为三江师范学堂至国立东南大学时期(1902-1927年),其二为国立中央大学时期(1927-1949年),其三为南京大学时期(1949年至今)。南京大学另外还有一个源头是金陵大学,自1888年成立汇文书院至1952年与南京大学合并,历时计64载。中央大学既据故明南雍之地,又宛若民国时期的“国子监”,是以称中大名师为“南雍骊珠”可谓绝妙。我是2006年4月20日,由昔日大学同窗、曾任天文学系主任的唐玉华引荐,如约前往南大蒙民伟楼徐家福老师的办公室谒见师长的。其时《南雍骊珠》后两卷尚未出版。徐老师惠赐我首卷一册,并亲笔题字:“毓麟贤棣正之。徐家福 丙戌春月”。

《南雍骊珠》有序、跋各一,皆言简意赅。《序》曰: 

中央大学名师云集,本书首记名师一百零八位,约四十万言,其中院士三十八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部聘教授十二位。罗家伦校长乃五四先锋,睿智高诣,颇多建树。吴有训校长乃物理泰斗,道德文章有口皆碑。胡小石、楼光来、柳诒徵、戴修瓒、孙本文、陶行知、徐悲鸿、赵忠尧、高济宇、秉志、潘菽、竺可桢、茅以升、杨廷宝、陈章、邹秉文、金善宝、梁希、戚寿南、蔡翘等均文坛翘楚,科技泰斗,一代宗师,国之瑰宝,其他诸师亦莫不以道德文章闻于世,传道、授业、解惑,堪称模范,令人永世敬仰。

本书作者在撰稿编纂中抱病属文者有之;搜集资料、核实细节、多次联系海外者有之;字斟句酌、数易其稿者亦有之。我中大校友均届古稀耄耋之年,为出是书,四处联系,不遗余力,人人勇挑重担,个个相互尊重,友谊诚挚,奉献无私,我中央大学之校风于此可见一斑。 

“跋”复有言: 

在本书编纂中与其事者深受教育,名师立德立功立言感人肺腑,彪炳千秋。为学必先为人,为人要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志,爱国爱民,诚信为本。为学要有宏图大志,脚踏实地,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求真求实,经邦济世。

沧海桑田,山河巨变。本书所记名师大都早已驾鹤西去,但其为人为学之道犹如日之永恒,永放光芒。宋人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央大学名师之精神,永垂不朽。 

读书至此,不禁掩卷自问:先人厚德,吾果能继承而光大者乎?

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曾有“南雍双柱”之说,是指清末和民国早年承古开今的两位国学大师:王瀣(字伯沆,1871-1944年)和柳诒徵(字翼谋,1880-1956年)。《南雍骊珠》中,《国学师尊王伯沆先生》一文的作者是1946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文学院中文系的鲍明炜,后为南京大学教授。《魂依夭矫六朝松——记先父柳诒徵先生》一文作者署名柳定生,文末说明作者“1936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为柳诒徵先生之高足与爱女。本文据先生之孙柳曾符教授提供之材料整理而成”。

本人寡闻,更欠国学根基,是以先前未尝拜读“南雍双柱”的著作。2008年,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以“馆藏拂尘”的名义出版了柳诒徵先生的《中国文化史》全三册,百余万字,卷首冠以“出版者的话”和柳诒徵写于1947年夏的“弁言”。承蒙责任编辑张树先生惠赠一部,披阅之余,颇感“出版者的话”确有深意。其词曰: 

他们,是大家,是名师,通古今之学,成一家之言,传播寰庐;它们,是经典,是名著,经岁月锤炼,尤显底蕴,让人仰止。

本着弘扬经典、传播文化的理念,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凭据上海图书馆的资源优势,将近代以降的人文经典冠以“馆藏拂尘”的名义陆续整理出版,所谓“拂尘”,顾名思义,就是去其“尘埃”,使其清新,原汁原味地重新流播于读者的视野之内,这是我们的出发点,也是一以贯之的宗旨。

20世纪初期的中国……在东西文化的碰撞中,一些史家开始对中国历史进行重新审视与思考,并提出新见解。通过认真评估中国的文化遗产,柳诒徵寻求重建中国人的群体认同理性。正如论家所言,《中国文化史》“每篇分章分段,紧接于段落后必附引经史、诸子百家语,以及现代中外学人的谠言伟论,藉供读者的彻底了解。 

同时还说到,吕思勉先生的《吕著中国通史》也已“馆藏拂尘”,重新出版。

关于南雍还应提到,在南大始建于1919年的北大楼二楼,悬挂着著名戏曲家、中文系教授吴白匋(1906-1992年)的一幅楹联: 

北楼高耸南雍,容师生发扬中国文明,兼采东西长处;

黄土显留青史,喜黎庶爱戴赤旗指引,分明白黑前途。 

上下联分别嵌入“北南中西东”和“青黄赤白黑”,以描述百年来这座学府的办学特色以及社会的沧桑巨变,委实身手非凡。

回忆二十多年前,我曾发表《“科学宣传”六议》一文,颇受业内外关注。文中曾提及孙本文先生和他的《社会心理学》一书。《南雍骊珠》中复有《中国社会学泰斗孙本文先生》一文,作者展新原名展耀祖,1948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为孙本文先生之高足。文辞言简意赅,读来至为感人。

再说我那天拜访徐家福老师的初衷,是想商请他为《科学编年史》遴选、确定计算机和信息科学领域的大事,以便进而物色撰稿人。徐老师坚称以诚请在京的张效祥院士牵头为宜,他本人可以配合。张效祥院士生于1918年,曾主持中国第一台仿苏电子计算机的制造,组织和直接参与中国自行设计的电子管、晶体管和大规模集成电路等几代大型计算机的研制,对中国计算机事业的开拓和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徐老师随即直接致电张效祥院士,张教授同意把电话留给我,以供进一步联络。我很感激徐老师,但考虑到张教授已年近九旬,再请他如此劳神实在于心不忍,后来便另找专家解决了问题。当时,徐家福老师本人也已经82岁。他告诉我,眼下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编好《南雍骊珠》,其余三分之二的时间还在负责一个项目,研究国际上兴起未久的新课题。如此老当益壮,着实令人感佩。

转瞬间八九年过去了。2015年初,还是通过唐玉华知悉,《南雍骊珠》已出3册,主其事的徐家福老师依然康健硬朗。未久,唐玉华登府拜望徐老师,并随即函告我,老师面赠她全套《南雍骊珠》,同时让她转交我《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续编》(南大出版社,2006年12月)和《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再续》(南大出版社,2010年6月)各一册。《续编》共记名师84位,《再续》共记名师78位。《再续》“序”有言:“我中大校友于今已届耄耋之年,为出是书,四处奔走,搜集资料,遍及中外,查阅档案,多方核实,句斟字酌,以善其稿。全书虽几经审改,然限于水平,史料短缺,欠妥错讹之处,尚祈不吝赐正”,寥寥七八十字,说透了老人们的甘苦与心声。

徐老师在赠我的这两册书上,依然用钢笔行书题字,曰:“毓麟贤棣正之,徐家福敬赠,甲午冬月”。唐玉华来信中还说:“徐先生的书法也了得,他在书房里写的条幅很漂亮”,“他思维很清楚,讲了他目前还做四件事。91岁的老人真不简单。”斯言也,诚矣哉!

    (文/卞毓麟) 

编者按:

在《南大校友通讯》2017年冬季号排版校对过程中,惊悉徐家福先生于2018年1月16日不幸逝世。本文作者与编者谨以此文表达对徐家福先生深深的哀悼与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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