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门
大学无疑是人生路上的一个里程碑。我于1962年考入南京大学地质系学习。南大一直是国家重点大学,所以能进入南大是十分幸运的。
由于是困难时期,当年南大仅招900名新生,因此每一名录取的新生都来之不易。记得到学校报到时,我的行李非常简单,一个帆布箱、一个行李卷和一个装着暖瓶、脸盆的网兜。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大学。学校接待新生虽然没有现在这样热闹,但还是很周到的。系里组织了三年级的学长在南园宿舍区门口摆了桌子专事接待工作。办完简单的手续,学长们就帮我拿了行李,来到以后住了六年之久的11舍(曾经在4舍小住过一点时间)。
在前苏联著名地球化学家所著《趣味地球化学》的引导下,稀里糊涂地进了南大地质系的门。南京大学地质系在地质界非常著名,我们也为能够进入这个系而感到兴奋。1962年中国正值修复经济,人人奋进的时代。全系那时就有7位教授(李学清、徐克勤、陈旭、姚文广、郭令智、孙鼐、张祖还),一位副教授(肖楠森);其中徐先生是原中央大学地质系的主任,后来还增补为科学院地学部的学部委员(后称为院士)。同时可喜的是系里还有一大批富有相当实力的讲师、助教,真是人才济济、人才辈出,我觉得那时的南大地质系可能是她最鼎盛的时期之一。据传当时的郭影秋校长曾召开中青年教师座谈会讨论科技教育的发展问题,会上我系张宗英老师还表态要争当中国第二个李四光。系里中青年老师都各有所长专攻一门,都是某一学科的专家,当时的学术风气之盛可见一斑。而且当时还有一个规定就是为避免近亲繁殖,学校之间都有一个交流的安排,好像周顺之老师就是合肥工大毕业的。
当时在教学第一线的几乎都是骨干教师。像孙鼐、王德滋、胡受奚、施央申等都亲自给我们讲课。他们的讲课风格迥异,深入浅出至今难忘。我好像最喜欢听的是王德滋老师的课,当时他已任学校教务长,仍兼职教授变质岩,讲课言简意赅,特别是带瓷性的嗓音非常好听。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也将步入耄耋之年的学生祝生者长寿,逝者精神长存。向母校致敬,向老师致敬!我们这些学生,不管在哪个岗位上,也可以讲没有辜负他们的教悔。
二 老师风采
地质学系名师云集,老师们也各有风采;各位老师的风采,至今依然常常涌现脑海。
讲授第一堂课“普通地质学”的是董尚师老师,人虽瘦不过中气甚足,好像带有浓重的某种乡音。
第一次带我们野外实习的是性格特别开朗、特别有风趣的夏树芳老师,好像是古生物专业珊瑚方面的专家。记得途中他曾拿了一块混凝土块考我们这些学生,戏称为“碉堡角砾岩”。中午野餐时,情之所至他就会吟诗一首,现在只是记得诗与景与情都特别贴切,可惜词都不记得了。
最有风度的老师我觉得是胡受奚先生,一派学者风度,讲课时总是面带笑容,微微低着头,把矿床的形成娓娓道来。最有气势的老师是施央申先生,声音洪亮,讲课特别有一种激情,我记得有好几次讲大地构造,他激动得脱掉了上衣,满头大汗地讲着,就像大地在构造运动中的涌动。最具风格的是姚文光教授,上构造地质从来不带书,也不擦黑板,每节课都把黑板写得满满的。那时是两节课连上,第一节课后的休息时间,班长上去擦黑板,然后第二节课,他再接着把黑板写满。讲课最有感染力的是王德滋先生,言简意赅带着瓷性的嗓音特别好听,他的变质岩课也就相当吸引人了。讲晶体学的罗谷风老师真有点人如其名,山谷的风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讲课和实习全由罗老师一人承担,记得他曾手把手地教我们在显微镜下用油浸法测矿物的折射率。而季寿元先生留下的是端坐在费氏台前鉴测矿物的形象,那时真让我感到有点高深莫测。费氏台当时可能算是高精尖的设备了,现在大约早已束之高阁。我同学华仁民主持的花岗岩成因实验室的设备仪器就应该高精尖得多了,可惜二位先生都未能使用到。
老师的治学态度和育人之诚给我们这些学生带来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为人。那时曾划为右派的周国庆老师,总是在走廊里默默地整理标本,为我们这些学生上实习课作好准备,实际上他也是很有造诣的专家,我还见到有老师在偷偷的请教他呐。还有踏踏实实工作的周顺之老师,校百米记录的保持者王尔康老师,讲了一口广东普通话的李兆璘老师等等,想起来都十分亲切。
值得一提的还有一位杨鸿达先生,全系只有他的职务叫教员。可能他是国民党的什么人物,他不能上课,只能带我们实验。我们不能叫他老师,只能叫先生。他解放前就曾经出过一本《中国地质构造纲要》的著作,带过我们古生物的实验。据张信宝同学回忆,有一天在东南大楼外的房角,他叫住张信宝,叮咛了几句。大致意思是,你学地质,有点儿灵气,是可造之才,要好好学习。一个落难之人,对事业还如此忠诚,使人终身难忘。
徐克勤先生是系主任,给我们本科生授课不多,好像仅有一次大课。可能由于知识太丰富,阅历太广,总觉得讲起来经常延伸和联想得太多,让人觉得有点离题很远。徐先生的敬业勤学也是出名的,作为钨矿专家,作为二类花岗岩学说的主要提出人,中科院学部委员,他跑遍了赣南的山山水水,听说80高龄还申请去南极考察,真是一棵地质不老松。
还要提一提的是周维高、刘道忠、吴春寅等几位辅导员和系办公室那位好像永远没有笑容的王秘书,说实在的在校时对他们都没什么好感,当然现在觉得那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正如吴老师讲的当了辅导员却耽误了他学术上的进步。
老师的风采永远是我们的榜样,尽管他们大多已经离去。现在不断讨论的教育改革,其实如果现在的教育能回到那个时代就很好了。我们这一代学生,自我感觉还都不错,至少没有一个掉进贪腐的染缸,还有不少同学在学术上取得了不差的成就,教授包括研究员、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至少有20多位,也有不少同学走上了不同的领导岗位。感恩授予我知识和为人的老师!
李鹏总理授予全国功勋地质队称号合影,本年级陈祖荣(第二排左起第16位)、孙肇均(最后一排左起6位)获得奖励
三 同学
同学情可能是除了亲情外最深厚的一种感情。现代的互联网更进一步拉近了同学之间的距离。我记得上一次南京聚会时,华仁民说得好,“不管现在干什么,都一律称为某某某同学”,这一久违的称呼,非常自然地把大家拉近到了一起。
1962年招生时可能是困难时期的关系,招生只针对华东地区。我们地球化学专业同学除江苏学生外,还有上海、福建、山东、浙江和安徽。从各地聚集一起,亲如一家。还有人获得了不少雅号像“老山东、老家伙、阿德、阿竞、长脚”等等,当然包括了我这同学间保留至今的雅号“小苏州”。可能地质专业也有吧?
我们那一届是那几年中招生最少的一届,一共90人还转系走了一个。不过还是人才济济,运动场上范兆木的跳高、陈珉君的百米、陈祖荣和庄寿强的长跑、李福才的体操等等都是校内名列前茅的选手,当然还有校足球队的沈天竞。去年北京同学欢迎华仁民时聚会,获悉范兆木英姿不减当年,现在还是著名老龄运动员。文艺方面李嘉曾出演的“年轻的一代”也曾风靡全校,可谓是风华正茂的一代!
不过当年好像班级之间交往甚少,特别是我们地化专业和地质专业同学之间好多可能都没讲过话,不像现在见了面都有着说不完的话。我和地质班在校有交往的好像只有龚道财,那是因为实习混编在一起而熟悉的,也不知道他现在何方。
系里三朵金花全在地质班,我们地化专业又是和尚班(我高中就是和尚班)。我和她们唯一的交集是一次食堂劳动,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比较瘦小)把我和她们分在一起摘菜,当时几乎把我吓得不敢说话了,想起来和现在的大学生相比真是单纯到家了。
我们地化专业50名同学,分在5个宿舍,住在当年的11舍。一共调整过3次,但同宿舍的已经有点记不太清了。好像进校报到时,我们宿舍中,我和孙淦上下铺是门口打横的位置,靠窗口西侧是李嘉曾和李福才,东侧是沈天竞和邵明,门囗东边是王利仁与马正民,还有两个就记不清了。中间调整过一次,只记得我搬到了北边宿舍,同宿舍的有倪祖恩、姚恒贵、张荣泉、虞正舜等。只有分专门组后我们63-3班十个人记得最准确了,我和孙同元上下铺,南边是潘金裕和薛为钧,对面是徐正和、汤荣兴、倪祖恩、贡宏才,打横的是钱根茂与黄光宇。
也不知什么原因大学几年匆匆而过,除了学习外,一些小事却还记得比较清楚。
刚入学那两年还是困难时期,穷学生尽显寒酸。宿舍内晚上肚子饿了经常会有几个相处比较近的同学,凑钱出去买烧饼,烘山芋来分享,特别是到了月未囊中羞涩,我们会在盛零碎东西的盒子内寻找钢磞,以期能凑齐一个大饼钱。我记忆中最有特色的是吊炉烧饼,在一个平底锅上,倒扣了一个糊了泥巴的大锅,烧饼出炉时非常松软香甜,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当然周末偶尔也会出去吃一点像赤豆圆子之类的甜食,好像长江路附近就有一家名叫三六九的甜食小店,当然这是很难得的奢侈消费了。能到高档一点的饭馆享用一次是极不容易的,在反修高潮“九评”学习中,我们的乐加清同学还因到当时很有名的大三元酒家开了次荤而斗私批修了一番,并作为榜样在各班介绍,就是这一次我才认识了我们的加清宝贝。
宿舍晚上9点半息灯,前两年我们几个同学无聊中就共同背唐诗,你一句我一句都能把长恨歌、琵琶行、春江花月夜等长诗全部背下来。不过也因此遭到了批评,在当时那种激进状况下有同学向辅导员反映也不奇怪。因此以除了背诵毛主席诗词外,也就只能睡大觉了。
到了1964年后革命样板戏占领了业余生活的全部,学校还组织看了江苏京剧团的《红灯记》。宿舍里听到的当然是唱样板戏了,同学中最优秀的莫过于孙淦和华仁民,兴致所至可以唱全本《红灯记》等剧。同学中各种爱好也很多,虞正舜的二胡、张荣泉的书法等都造诣不低。不过在极左思潮影响下也伤害了一些同学。
每年一次的全校运动会,高校间的足球联赛、篮球联赛都是热闹非凡。地质系当然是风头最足的系之一。1964年校运动会4×400米接力,地质系是蝉联了10年的冠军,而系里王尔康老师11秒的100纪录可能至今无人破得。我们年级的范兆木也是跳高和短跑名将,其它如庄寿强、陈祖荣等人的中长跑,李福才的体操,特别是三名女生中的陈珉君也是短跑名将。校足球队和篮球队都是江苏高校劲旅,也曾多次获得冠军,这些球队中都有我们同学的身影。学校领导那时都十分重视体育,郭影秋校长、匡亚明校长都会亲临比赛现场,亲自颁发奖状。不过我的体育就糟糕极了,曾差点拿了个不及格。
如今同学早各奔东西,我们地化二班的李福才、姚恒贵、孙同元等好几位同学已先我们而去。学校中的美好生活或者一些不愉快早成了饭后的笑料和美好的回忆了!
(未完待续)
(文/地质系1967届 孙肇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