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6月,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也是我大学即将毕业之时。南京军区组织我们学校数千名学生去安徽城西湖部队农场学军学农。城西湖位于安徽省霍邱县县城西面,也称霍西湖,是一个面积199平方公里的内陆湖泊。因为水深仅一米多,底部平坦,为汙泥质,被南京军区选中围湖造田。首先是在湖周筑坝,同时建成当时东亚地区最大的抽水机站,由8台大口径、大功率的水泵组成。这是60年代“以粮为纲”指导思想的产物,主要目的是解决部队粮食供应的困难。
从南京去城西湖,我们全部乘坐南京军区提供的军用卡车。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指示,南大的学生都是人才,是国家的后备力量,要保证安全,要像军事行动一样绝对保密。所以军车上遮了帆蓬,而且是夜行军,晩饭后出发,次日凌晨到达。我们全班20多人分乘两辆车,用隨身携带的行李作座垫。时间长了,气闷、腰酸、腿麻、睏盹,很不舒服。好在那时候才20来岁,大家互相倚靠着打盹儿,倒也坚持得住。最为难的是方便,只要前导车不停,哪一辆车都不能停,要想方便是很不方便的。待到朦胧中听到停车休息的命令,顾不得腰腿酸麻,赶紧下车透透气,方便一下。虽然帯队的指挥官传下口令,方便时男女生分左右边,但黑夜里稀里糊涂下车后根本分不淸左右,又不敢使用手电,只有咳嗽为号来避免尴尬。
在城西湖劳动时我有幸见到了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一天上午,当我们正在田间收割小麦时,忽然听到一阵掌声,原来是许司令员在60军178师首长的陪同下到地头看望全体学生。一会儿,许司令走到了我所在的田埂边并停了下来。我仔细打量,许司令个儿不高,方正偏黑的脸庞,目光专注有神而又亲切慈祥。着一身普通的草绿色军装,红色领章。赤脚草鞋,戴一顶旧草帽。此时不少同学围拢过来,许司令摘下草帽,扫视一下周围并开始讲话:同学们辛苦了,今天我们来看望大家,希望你们既要劳动好又要休息好,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将来要为国家多作贡献。说完一段话,许司令一行向其他田块走去。
部队安排的劳动时间是上下午各两个小时,从简易营房到地头要走一刻多钟,来回就是半个多小时,真正割麦的时间只有个把小时,一天总共不超过三小时。中午有相当长的休息时间,因此并不太累。
城西湖一早一晚的“文革景观”是我至今难以忘怀的。
早晨,常可见到一些“走资派”“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在营房前的空地或树下迎着朝阳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现在想起来有点可笑,但那个時候是没有人敢笑的,至少是不敢公开地笑。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来,“走资派”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因为背不出语录而被罚站甚至挨打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因为和他们比较接近、来往或者同情而被打成“反动学生”“修正主义苗子”“白专典型”的学生也确有其人。
晩上有时开批斗会,地点是在营房前的空地上。我清楚地记得其中的一次:系总支书记谢家极,是一位解放前参加地下工作的女老师,被学生把双手扭到背后,弯腰90度以上,直到痛得熬不住叫喊时才被松开。刚刚站直了身子,又被一个学生左右开弓重重地打了两个耳光。谢书记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委屈的泪花,但是她没有哭出来,而是坚强地忍受了这一切。
据城西湖的战士们说,毎年的秋天,那里有很多鸟儿停留。比较多的是雁鸭类,即大雁和野鸭。大雁有一二十斤重,野鸭的种类很多,大小不一。围湖造田后,觅食和休息的环境变化了。但鸟儿在迁徙时依然记得这个地方,依然在这里休憩、觅食、积聚体力,准备继续迁飞。据战士们说,迫击炮打靶时会误伤到大雁,受伤的大雁往往飞落湖周的渔民家中。那时野生动物保护的意识比较淡泊,受伤的雁鸭只有被人们大快朵颐了。
说到渔民,城西湖周边有很多人以打渔为生。围湖造田后渔民们没有了生计,地很少,也不大会种,给当地政府带来了一定的负担。还有更大的问题,就是生态平衡的破坏。后来,媒体报道城西湖已经退田还湖了,这是政府的科学决策。从水利上说,恢复了灌溉、蓄洪、航运和给排水的功能。从生态平衡方面看,水生生物多样性得以恢复和延续,南来北往的鸟儿有了歇脚和补充养料的地方,自然界的生物链更加连续。湖周小气候更加温润,适宜人居。当然,以渔为生的老百姓也恢复了生计。
三周(6月3日至6月24日)的劳动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回宁的时候仍然是军车运输,夜晚行军。178师师长站在营房前送行,给每人送4只大饼作宵夜。弹指之间,50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感慨系之。
(文/达少华,2016年7月23日初稿,2020年11月9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