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至1962年,我在南京大学地质系求学,隶属于区域地质专业构造(1)班。蒙老师悉心教诲,同学热诚帮助,学到了知识,增长了才干,强壮了体质,为响应徐克勤先生提出的“健康地为祖国工作五十年”号召打下了基础。
毕业至今六十年,经历工作繁多,足迹踏遍五洲,始终未曾忘记自己是南大学子。在校学习和生活的情景时时萦绕脑海,授课老师和20位同学的音容笑貌,依旧牢记心头。
我毕业分配到中科院地理所,工作与母校地理系联系较多,也经常得到地质系老师的指教。1967—1968年我与卢华复老师一起在湖北石花街——十堰至陕西白河段,为“襄渝铁路”选线并肩奋斗,获益匪浅。获悉卢华复教授不久前仙逝,不胜悲痛。1975—1990年与王富葆老师一起奋战在青藏高原,向他学到了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1985年南极考察归来,应邀到南大地理系作报告,被聘任兼职教授,从此,与母校联系更多。在国际地貌学家协会,和王颖教授相互支持,密切配合,收获颇丰,至今与她保持经常往来。
恩师郭令智教授与我始终保持亲密关系,每次到宁,必定登门拜访,相见甚欢。2005年春,郭先生乔迁南大西校门南秀村院士楼新居,特别开心。我和夫人前往探视,先生竟特意下楼迎接,令我诚惶诚恐。
基础打得牢
“普通地质学”是一年级最重要的入门课程,印象也最深刻。开学头一个月由孙鼐教授代郭令智先生授课。孙老师讲课,亲切生动,诙谐有趣,和同学频频互动,深受大家欢迎。下了课有人还模仿他的南京普通话相互打趣。孙鼐老师后来又教授我们班岩石学,常以他最早做研究的苏州阳山花岗岩举例,来说明岩浆入侵过程中的岩相变化,剖面图画得既清晰又美观。
郭令智教授总是面带微笑,温和地说声同学们好,才开始讲课。他身着西装,绅士风度十足,令我等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肃然起敬。
郭先生讲课,安徽口音,轻声细语,不时夹杂着英文单词,很少在黑板上写字,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写的什么,他就把字擦掉了。有同学提意见,请他不要擦黑板。他说他写的中文字不好,写了就擦掉成了习惯。后来他很快改掉了这个习惯。
郭令智教授是谦谦君子,留洋教授,没有架子,为人谦和。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野外实习,他总是微笑面对,有问必答。当时他家住南京九华山,每天步行往返,守时如同钟表。他说地学工作者长寿,是因为经常跑野外。苏联有个著名地质学家叫奥勃鲁切夫,活到90岁,郭先生说要超过他。他说到做到,活了100岁,成为人瑞,是中国地学界少有的寿星。
我不是郭先生的研究生,但他一直把我当作爱徒。他推荐我到中科院地理所从事构造地貌研究,始终关注我在青藏高原和南极考察的进展。我1980年1月首次登上南极大陆,1982年他的研究生竺国强被美国导师C.克拉多克派往北极斯瓦尔巴德考察,令郭先生十分欣慰。1982年8月我赴澳大利亚参加国际南极地学讨论会,他还让我带信问候C.克拉多克教授。
徐克勤教授教矿床学是另一种风格。他上课从不带讲稿,讲课有激情,富有煽动性,紧密联系实际。他还深入学生宿舍征求意见,讲他当年在江西发现白钨矿的故事。徐先生身高165厘米,行走有后蹬,步幅80厘米,他用步子丈量距离,很准确。
徐先生爱护学生,待人友善。1959年暑期,我班姜洪训同学随徐先生到苏北出差。他们一起吃饭,姜洪训付饭钱,他付菜钱,粮票各半。困难时期难得吃上荤菜,姜洪训回来不止一次宣讲他的美差。
地质系的基础教学,不光教授亲自上课,而且有得力的助教团队指导,特别注重培养野外工作能力。老师带领学生实习,对幕府山、栖霞山、青龙山、钟山的地层、古生物、地质构造,驾轻就熟。学生则围着老师提问不断,相互争论,非常热烈。
教我们一二年级基础课的还有:姚文广,构造地质学;王德滋,矿物学;俞建华、陈敏娟,古生物学,肖楠森、罗国煜,水文地质与工程地质学,张冬茹,地貌学等。
学生很能干
1958年暑假,地质系领受任务,为南京大炼钢铁寻找耐火粘土矿。耐火黏土即高岭土,富存于泥盆纪石英岩和侏罗纪长石砂岩夹层中。在俞剑华老师指导下,我和6位同学根据1:20万和1:5万地质图和群众报矿资料,在江宁地区对已知矿点逐个检查,又在俞老师指导下,撰写了50多页的调查报告。俞老师觉得我们为地质系争了光,于是上报学校获奖了。这是对我们第一年学习成果的检验。
1959—1960年,地质系勤工俭学,编制昌化幅1:20万地质图和说明书。孙鼐教授任队长,方一亭、宿立先老师等协助,我们区域地质、地球化学、水文地质专业的学生当主力。6人1组,分区域按计划完成。这是对我们的真正考验。通过实践,掌握理论知识,提高实际本领,完成了预期任务。
第一年野外作业在浙江临安—昌化地区进行,很顺利。第二年转到安徽宁国县,孙鼐老师委任我和胡华光为队长,带领2个小组快速完成野外作业。安徽浮夸风严重,困难比预期大得多。不到一个月,多数队员生病拉肚子,我本人体重锐减10斤,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致电孙老师,获准提前返回杭州。
孙老师指令我在返回杭州途中到安吉县核查边界地质填图。骆鸿奎小组填的地质图和我们接不上,是地层缺失,还是断层错开?我和古生物专业的莫壮观同学步行80多公里。经过仔细核查,发现两个区域的地层连接没有问题。原因是骆鸿奎小组没有识别出中奥陶世标志层“含砾灰岩”。该标志层在安吉变薄,被他们忽略了。
从安吉回杭州遇暴雨天气,河水淹没公路路面。那时浙江公交车烧木材制气,汽车过河,煤气炉被淹熄火,乘客就下车推车。一路折腾,摸黑才到杭州,错过了与队部会合时间。孙老师下午离开时,留下路费和信函,让我们自行回校。第二天上午,我和穆庄观到钱塘江六和塔游览半天,往返全程步行,而且在虎跑泉二人合饮了一杯龙井茶。为节省住宿费,我们乘夜车离杭,次日上午安全返回了学校。我们为之很得意:经受折腾,遇事不慌,临机应变,圆满成功。
同学情意深
1960年中秋国庆时节,我们小队集中到河沥溪休整。安徽宁国县食品极度匮乏,节日只供应两餐红豆稀饭,没有副食,更没有肉食,大家只能忍饥挨饿,躺在地板上睡觉,养精蓄锐,等待返杭。
中秋节晚上8点左右,郭玉成同学犹如神兵天降,扛着一袋月饼,来到我们面前。他说是孙鼐老师派他专程送来的慰问品,每人2块,不收粮票,不要钱。已经躺下睡觉的同学一下都跳了起来,纷纷从郭玉成手里接过月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的同学手捧月饼,流泪满面。此时此刻,大家真切地受感到了“千里送鹅毛”和”“雪里送炭”的含义。
中秋节一大早,郭玉成从于潜镇出发,扛着30个月饼,冒着被抢劫的风险,历时10小时,步行50公里,给我们送月饼。他是我们浙西区测队的英雄。我们永远记得这位身高180厘米的山东大汉。
1961年暑期,郭先生的研究生马瑞士老师实地指导我到浙西做毕业论文。马老师为人耿直,成为我的良师益友。在马老师悉心指导下,我和胡华光、蒋通顺合作撰写的毕业论文——《浙西地区地质构造特征与早古生代构造演化》,以优秀成绩通过。指导老师是郭令智、宿立先和马瑞士。
好校长郭影秋
1957年下半年,郭影秋调任南大校长兼校党委书记,1963年5月调离。在运动不断的五年间,他始终坚持准确的办学方针,稳定南大的教学秩序,为南大做了大量好事实事。
1959年3月,郭影秋在全校运动大会上号召全校学生“坐下来,钻进去,认真读书”。要求学生“不只要做运动场上的英雄,而且要做课堂上的英雄”。
1962年5月20日,郭校长在南大60周年校庆大会上发出号召:摒弃烦躁,沉下心来读书,他还号召南大师生“健康地为祖国工作50年”。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副食品供应紧张,郭校长委派一位副校长专事租船穿梭去苏北采购蔬菜副食,改善学生职工伙食。保证学生不饿肚子,安心读书。
(文/张青松,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