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七夕,为母校文学院院庆而作,给母校,还有青春时光的那些小伙伴。
北京有句老话,叫做“登上脚蹬板儿,立刻变心眼儿”,说的是早年间北京的公交车十分拥挤,以至于那时的司机每到一站,都有个规定动作:他必须下车走到右侧车门处,从背后使劲往里推乘客,这样,公交车才能关上车门继续前行。“脚蹬板儿”指的就是上公交车的那两三节“台阶”。乘客上公交车时无一不争先恐后,就怕错过了这班车;而一旦挤上了车,往往就会想:车里的人这都快成相片了,后面的人怎么还拼了命地往里挤?市井土话,蕴含着朴素的真理:人的心思是会随着位置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引用这个典故,我是想提炼出一个关键词:拥挤。除了那些想要乘乱浑水摸鱼的人,恐怕没有谁会认为“拥挤”是一种好的状况,而我恰恰要说的,就是“拥挤的快乐”。
先来回忆一个片段。我的母校是南京大学,1996年7月的某一天,我本科毕业,踏上了回北京的列车。为我送行的同学每个人都泪眼婆娑。当年从南京到北京,火车要坐十四五个小时,同学告别,心里都有着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不舍和悲凉。然而,南京站拥挤的客流却不解风情,还没容得与同学们好好道别,我就被涌动的人群挤上了那列北上的火车。火车开动之后,我发现:自己的行李似乎还在送行的同学手中。当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至于行李遗落会造成的麻烦,我甚至根本就没心思去想。然而,当火车开动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奇迹发生了:我的总共三四件行李在经历了很多人的手,游走了好几节车厢之后,竟然一一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在那列火车上,有一大半都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其中不少都是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南大的兄弟姐妹。后来给我送行的同学告诉我:在火车即将开动之时,他把我的行李通过车窗送上了车,并匆匆说了一句:是南大九二新闻张劲松的。在车里接行李的人是个学生,至于是哪个学校的,他根本没来得及问。
这样的场景,我想眼下身处“高铁时代”的大学生是无法想象的,如今从南京到北京,高铁只要四个小时,车上乘客全都对号入座,没一个“多余”的人,“拥挤”越来越成为了历史。而我真正想说的意思是:在那个人与人“拥挤”得几乎无法忍受的年代,心与心却可以无缝链接。
要说“拥挤”,我的大学宿舍是不能忽略的。当年南大的学生宿舍,一个房间八个人,十几平米的地方,除了被分成上下铺的八张床和两张桌子,已经所剩无几。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那绝对算得上是“群租房”。但时至如今,我依然常常会想起那“群租房”里的快乐生活。
我宿舍的八个兄弟,各有特点,但都有情有义。记得大一入校报到的第一天,我是第一个入驻宿舍的人,当我躺在铺位上正憧憬着大学生活之时,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高个子男生推门走了进来,他冲我憨厚地笑了笑,说:你是我的同学吧?我叫孙璇。当时窗外阳光灿烂,他因为憨笑露出了一口洁白反光的牙齿,这与他黝黑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所以这一幕我记忆犹新。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黑黝黝的家伙居然写得一笔好字。为了表示我对他的欣赏,我决定把大学期间自己写的诗,让他来抄录到我的“诗集”里。后来这个家伙当上了班长,但他四年来坚持在给我抄诗,并且非常认真。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几经搬迁,但那本“诗集”一直跟我如影随形。
我们宿舍的八兄弟,入校时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一个班70人,到了大二,从中文系里分出了新闻系,所以一个宿舍就有了两个系的学生。但四年里宿舍没变,所以我们的感情也就日久弥坚。丁丁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小的,他长得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但内心却温柔敦厚,很有中国传统文人的风范。他是南通人,记得大学期间有一年我回老家取道南通,他给我买了船票和一兜的吃食,并且坚持送我上船,路上的安全问题,他是千叮咛万嘱咐,俨然忘了我长他一岁,我是兄长他是兄弟,用现在的话来说,这让我情何以堪?后来他研究生毕业,分到了北京。每每有同学来京,他总是要当我们喝酒的“拦路虎”,并且说的话温暖而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我们宿舍个子最高的是方锐,南京本地人,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白白净净,单纯善良。他住在下铺,不知是不是父母是医生的缘故,他很在乎自己铺位的干净整洁,以至于谁坐了他的床,他都会急眼。就是这么一个有“洁癖”的大男孩,94年美国世界杯期间,他的家却可以向我们全天候开放,任由我们这帮真伪球迷们把他的房间折腾得一塌糊涂。还有王晖,一个历经“挫折”,但永远怀揣着音乐梦想的人。虽然南大歌手大赛,带着原创作品登台献唱的他甚至没有进入复赛,但毕业后在宁波海关工作多年的他,还是辞了职,一心去追求他的“音乐事业”。去年我们还聆听了他寄来的单曲,虽然是自费录制的,但我们听来却十分真诚入耳。见面时,兄弟们都批评他“不务正业”,但内心里,谁都赞赏他的执着,人生苦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幸福。总之我们宿舍的八个人个性迥异,但就像一个手掌上长出来的手指,彼此都心心相印。不仅如此,整个92级中文、新闻的70个兄弟姐妹都一样,虽然宿舍教室乃至食堂都是拥挤的,但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大家拥挤并快乐着。
再过两年,我们92级中新闻就毕业整整20年了,“拥挤”的大学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同学们各奔东西,在各自的岗位上,绝大多是人都已“登上了脚蹬板儿”,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好。今后不论境遇如何,我深信:对大学时光的怀念,谁都不会改变。因为南大,是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只有在那里,我们才会“青春永驻”。我现在的心愿是:今后自己有了孩子,希望他也能考上像南大这样的一所学校,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样,拥有一群情同手足的同学。如果真的能够这样,我想他老了以后,一定不会感到落寞。
2014年8月2日
(张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