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时代的抒情诗人——记南京大学文学院吕效平教授
高子文/文
戏剧就是把灵魂放在火上烤
吕效平老师于1977年进入南大,是高考恢复的第一届学生,本科毕业后即留在学校工作,直到如今。从1990年代初开始,他陆续写作了《选择》(1991),《假如明天没有太阳》(与陆炜教授合作,1992),《歌声遥远》(1993)等舞台剧本。导演了田汉的独幕剧《咖啡店之一夜》(1998),编导了莎剧《罗密欧,还是奥赛罗》(2003),《<人民公敌>事件》(2005)以及《2011年9月》(2011)。最近,他又指导学生温方伊创作了舞台剧《蒋公的面子》(2012),并亲自担任导演,为南大的110年校庆贡献了一出精彩的演出。
吕老师多年来为本科生开设“舞台剧写作”课程,深受同学喜爱。在课堂上,他不断地重复这样一个名言“戏剧就是把灵魂放在火上烤。”以至于学生总结他的创作理论的时候,总喜欢言简意赅地称之为“烤灵魂理论”。就我多年来对吕老师的理解,烤灵魂理论的实质是人道主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人主义。在吕老师看来,编写戏剧,首先要把戏还给“人”,这个“人”不是政治化抽象意义上“人民”的“人”,也不是“消费者”,而是具体的个人,一个会痛会痒,有爱有恨的个体。吕老师所钟爱的胡适先生在1916年的《新青年》上即著文呼唤中国的“个人主义”的到来,只可惜一百年的中国,在这个基本的问题上迷失了。直到今天,“个人”还没能从体制与文化束缚中解放出来,挣到基本的权利。而戏剧艺术的核心,正是要告诉人们“个人”所存在的真实感,他的光辉和缺陷,他的善与恶,他的价值与意义。
《蒋公的面子》即是这样一部描绘作为个人的知识分子的戏。这部戏写了三个民国知识分子犹豫是否去参加蒋公的宴请。尽管这三个人物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就“个人”而言,他们都有着基本的坚持。在商品时代,我们已经久违了这样的一种独立思考与生活的精神,唯有舞台才能唤回我们的记忆。吕效平老师一次次把这样的舞台呈现在我们面前。
从古典到现代
从1994年起,吕先生跟随董健教授攻读博士,最终完成博士论文《戏曲本质论》,并出版。在该书中,吕老师细致地描述了中国古典戏曲的核心本质。他把古典戏曲与西方戏剧做了深度比较,在2002年的《文学评论》杂志上发表了论文《戏剧的“音律焦虑”与“时空焦虑”》。在发表于《戏剧艺术》的《论“现代戏曲”》一文中,他首次提出了“现代戏曲”这一概念,用以界定当代数量众多的戏曲新戏,这一概念很快为学界所接受。他参与编写董健教授所主持的《中国当代戏剧史稿》,撰写了其中的“现代戏曲”部分。
在学术领域,吕老师非常关注中国戏曲从古典到现代的转型。对此,他提出了非常重要的观点。他认为这种转型主要并不是形式上的“情节整一性”,而是思想上的“现代性”:“人”的发现与解放。对于古典戏曲,他一方面支持保护与传承,但另一方面,他又提出应对此予以积极自由的创新。他给陈亚先(京剧《曹操与杨修》作者)、魏明伦、王仁杰等现代戏曲剧作家以很高的评价,认为他们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描绘了现代意义上的“人”。
吕老师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认为基于个人主义的“现代”未必就一定比“古典”好,“人不过是徘徊在两堆草之间的一头驴”;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急切地呼唤“现代”对“古典”(中世纪)的超越,因为世界已经不允许我们停留在“中世纪”。他的这一矛盾深刻地体现在他对“正剧”的质疑之中。他认为“正剧”放弃了精神的自由品格,臣服于时代和道德,远远没有达到悲剧与喜剧的高度;但同时他的创作却又努力去描绘一种正确而健康的价值观以警醒权贵资本时代的观众。这恐怕是时代的辩证法在他身上的体现。
“我好为人师”
作为老师的吕效平先生是独树一帜的。在他的课堂上,知识永远只能够是第二位的,用他的话说是:“我做学问从来是六经注我。”他传递的首先是一种对于艺术与生命的激情,其次是对待人生的态度,最后才是戏剧技术。他永远有颗理想主义的心,能够在一分钟内点燃你的热情。
我们学生演出结束,一般会请吕老师说两句。他会这么开场:“本来不准备说什么了,可是我好为人师,总是忍不住想说两句……”他的教学从课堂延伸到剧场,又从剧场延伸到网络。小百合上的“jiangbei”就是他。他用博客发布课程消息,分析作业,评点名著,针砭时事,带领同学进入第二课堂。在微博兴起后,他又兴冲冲地赶去注册了账号,马上微博成为了他教学的又一手段。
在教学中,吕老师非常强调世界眼光。他通过各种途径邀请国外戏剧艺术家来南京大学教学交流。他常说,做戏做学问,圆心要定准,半径要够长。圆心准是说我们需要有普世价值作为我们的基本,半径长是说我们需要有宽阔的胸怀去接受全世界全部历史的知识与文化,兼容包并,创造出自己的思想。他对戏剧的未来充满信心,他对中国的未来同样如此。有时候,两杯酒下肚他会感慨说:“我耽误了二十年,十年文革,十年搞行政。你们没有,所以你们以后要做得比我好。”
他曾开玩笑说如果没有文革,他会去学工科,会去做工程师,不会搞戏剧。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更适合理工科的思维。不过,在我看来,他本质上就逃不出文科生的命运。不是戏剧选择了他,而是双向互选。在我们这个时代,当一个诗人远远比当一个工程师困难,舍易就难,也就只有不懂算术的文科生才会做这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