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新先生与南京大学(续一)
胡永琦 赵国方/文
五 南大向“孤雁”们张开了怀抱
南京大学时任党委书记陆渝蓉教授遇到了一个特别的难题——1940-1945级学生的归属问题,这群“孤雁”究竟应该归于何方,应该属于哪所学校?如果从地缘以及校史的演变角度来看,南京大学是和40-45级学生“血缘”最近的学校之一。但究竟能不能给予40-45级同学校友的身份,在当时刚开始迈开改革步伐的中国,旧时习惯势力阻挠仍然十分强大的背景下,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在北园大礼堂前与程志新先生的相遇让陆教授觉得需要做点什么。
陆教授通过查阅相关的历史资料,对1940~1945年汪伪时期的南京中央大学进行了了解。在事实和道理的基础上得出了一个观点,汪伪政权是卖国的汉奸伪政权,尤其以其政府班底主要负责人为甚,但其时的南京中央大学并不是一所日本人的学校,并不是奴化教育的产物。在沦陷区的百姓生活非常艰难,沦陷区的学生也一样是在屈辱痛苦煎熬中过来的,同时,当时中央大学的学生从来都没有放弃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进行斗争。知识是不应该用政治标准来进行划分的,不能因为个别人而将其他许多当时在校就读的无辜学生“一棒子打死”,这种完全否定,一刀切的做法无论是对经济建设还是社会发展都是有害的。
陆书记就这个问题和当时南京大学的校长曲钦岳教授进行了探讨,两人对40-45级学生的认识取得了共识。如果只是普通的校友认定,校长和书记拍板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只需要一个合法化的程序过程即可。但是由于40-45级学生涉及时间段太过特殊,在20世纪80年代的背景下,经济改革刚刚起步,任何有丝毫涉及历史上有说法的问题都应该采取谨慎的态度,更加上南京大学从民国时期中央大学发展变化而来的校史背景,更强化了这个方面的影响。
因此,曲校长和陆书记决定将这个校友问题上报国家教委(1998年更名为教育部),希望能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支持。
陆书记和曲校长就这个问题向国家教委领导提出,汪精卫政府和学校的学生应该区别对待,应该采取一个开放、宽容的心态和态度来对待当年相对于极少数卖国者而言无辜受牵连的老师和学生,这与否认汪伪政权的合法性没有根本性冲突,也符合了实事求是,一分为二看待事物的实践观、方法论。对于这个问题,由于涉及时间比较特殊,教委的官员没有正面给出答复。陆渝蓉教授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当时教委的官员私底下对她和曲校长说,这个问题你们可以自己去办,自己来解决,但不要通过正式程序让我们官方审批——这正是邓小平先生搁置争议,摸着石头过河的解决问题的思路。而事实也证明这种开放的心态和看待问题的态度对解决问题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有意思的是,陆渝蓉书记和曲钦岳校长承认了南京中央大学40-45级同学的校友身份,南京大学成为当时海峡两岸第一所承认40-45级同学校友的高校后,当时另外一所与原国立中央大学也有渊源的高校领导认为南大领导是“立场错误”,为此还特意向国家教委反映情况,但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半个世纪后,母校终于向“孤雁”们张开了怀抱。
六 寻踪觅迹 归根所向
实际上,南京中央大学40-45级同学聚会可以溯及至1982年。下面是校友们的点滴回忆:
1982年下半年,经过何明、苏昌辽等学长的走访联络,在南京的同学40多人于1983年元旦第一次在玄武湖白苑聚会了。接着春节期间,有70多位同学在同庆楼又一次聚会,会上宣布成立联络组,由何明、杨玉、吴业源、苏昌辽、吴兆奇五位学长担任联络组工作。此后,何明学长又和北京、上海等地的同学联系,他们也都开始了定期聚会的活动。
……
1987年10月,王少屏校友从香港来南京探亲,丁又川校友约请姚禹谟、吴兆奇、曹昭云、杨振民、苏昌辽等,在何澍华校友家中设宴和他见面、交谈。得知40-45级旅台校友有近百人,每年新春也有联谊聚会。王少屏说,明年2月,他将赴台北参加旅台校友新春联谊会。南京校友委托他代向旅台校友问好,并带去《校友通讯录》和有关照片。
不久,由王少屏学长转来了台湾同学程志新、邹祖等同学向南京同学致意的充满热情的录音讲话和怀旧歌曲“钟山春”的录音。为了回应同窗旧友的情谊,南京同学也录制了向台北同学致意的磁带,还录制了由王薇、贾元琦等同学合唱的中大校歌,由王少屏学长带往台北,以此慰藉阔别半个世纪、隔海相望老同学的怀念之情。这样香港的王少屏学长自然地成为了两岸同学的搭桥人。那时,两岸同学之间能够以书信、录音带沟通消息,已经觉得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了,至于重新相见,握手言欢之境,似乎还是不可想象,十分遥远的事。1987年下半年,少屏同学从香港来信说,不久将有想不到的喜讯。原来台北的程志新、邹祖两位学长计划将于1988年春,率海外同学组团来宁回访母校。以后基本上每年均有同学组团,结伴访问母校,团聚联欢,真是少年同窗老更亲。
1988年4月初,以程志新、邹祖焜为代表的海内外南京中央大学40-45级校友200余人,从哈尔滨、乌鲁木齐、攀枝花、广州、福州、北京、上海,中国香港、台湾,美国、日本、加拿大等地,相约归来,回到母校寻踪觅迹,共话当年情谊。
初春的南京大学刚刚从连绵的细雨中苏醒过来,如同揉着惺忪睡眼的女子,随处可见的新绿让校园内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嫩绿丛中还有姹紫嫣红的鲜花,或浓或淡的花香,清灵的鸟语,在轻柔的春光抚摸下,映出好一幅瑰丽的春景美图。正是在这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200多名游子重新回到了母校。北大楼前,桃欢李笑,欢迎阔别40多年的老校友。校友们受到学校领导亲切热情的接待,曲钦岳校长充满自豪地介绍说,今天的南京大学,人才辈出,无论办学成就或是学术地位,均名列全国名牌大学前三名,与北大、清华相媲美。校友们既感受到母校的温暖,同时也为母校今天的成就分享了光荣和自豪。在联欢晚会上,同学们纵情高歌“中华男儿血”、“松花江上”、“毕业歌”等当年只能低声吟咏的抗日歌曲,无比激动。无论是对当年峥嵘岁月的追忆,还是对美好未来发展的展望,让离校半个世纪的同学们无比激动。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在“团结就是力量”、“让我们同在一起”的歌声中,晚会落下了帷幕,但晚会的落幕却是更新一幕的开启:40-45级中央大学校友终于找到了归根所向,狐死首丘,更何况人!历尽艰辛和磨难的人更懂得珍惜其拥有的来之不易。
当日的聚会一直持续到4月17日。从4月5日开始,海外校友离开南京,前往无锡、苏州、杭州、西安去领略思念多年的祖国大好河山。4月12日在北京游览名胜古迹,并由在北京的校友主持举行了茶点会等一系列的活动。到17日,时任上海市长的江泽民校友,在虹桥迎宾楼会见海外校友并共进早餐,合影留念。
这一次在南京的聚会意义和影响是很深远的。曲钦岳校长和陆渝蓉书记提出了中央大学(1940-1945级)校友的说法,作为当时南京大学校友总会的会长,陆渝蓉书记将中央大学(1940-1945级)同学列为校友的表态对于40-45级同学而言如同久旱之甘霖,雪地中的暖阳,这群徘徊在校门外半个多世纪的游子从此结束了“孤魂”一般“漂浮”的生活,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40-45级同学重新找到了母校之所在,程志新作为整个事件解决的当事人,仅仅用激动和感恩已经无法形容他对得到这个结果的心情,有程志新先生的诗可以作证:
程志新和诗赵荣澄书法
(一)
晴窗易得话旧难,
殊途同归冬已残;
鼓楼回梦钟声近,
隔岸春梅透新寒。
(二)
校园回梦鼓声残,
易得晴窗话旧难;
喜接故人书一纸,
梅花扑鼻透心寒。
阔别多年的游子归乡怎么都看不够母校的美景,短短的几天,无法排遣在自己心头萦绕了几十年的心绪,如同“尽孝”一般,程志新决定以后每年都要回母校走一走,看一看!
1989年4月4日深夜,旅台、港校友程志新、邹祖、王永康、朱万里、林宝康、张廷玉、凌、熊迪简、陈文虎、刘更生、邵芬、钱其康、马厚荣、王少屏等15人,偕同家属15人到达南京。大陆校友从北京、天津、上海、武汉、四川、苏州、无锡、杭州等14个城市,专程前来参加聚会的有77人,最远的是从四川攀枝花市过来的沈复校友,路程比台湾还远,校友们又一次在母校聚会。台湾校友离开南京后,游览了无锡、苏州、杭州、上海、北京等地……
1990年1月4日,旅台校友傅积宽,与校友王嘉猷、曹天忠,在北京中南海,受到江泽民校友夫妇的亲切接待,晚上江泽民还设宴款待傅积宽等三位校友。
自1988年以后,每次40-45级校友聚会都是由程志新、邹祖焜发起、倡议,南京大学承办。程志新作为台湾知名实业家,仁爱、无私的性格和做事风格也在校友集会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早年登上舞台演话剧帮助困难同学,到半个世纪以后仍然始终如一:相当一部分校友的路费都是由程志新自己掏腰包解决,这种仁爱的性格让同学们对他更加信服。
由于校友聚会涉及人数多,地域广,花费开销也不小。结合自己所经营的业务,程志新曾经萌生过“开源”的打算:1980年代末期的南京市在天然气的使用上存在一个很大能源缺口,作为一名实业家,程志新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商机——一片未被开拓的处女地市场,其潜力之大,不言而喻。即使保守估计,只有微薄的利润,用来补贴校友的聚会以及校友活动的相应开销,也是一举两便之事。于是程志新系统地对南京的天然气能源市场进行了调查研究,论证了市场潜力及可能性,而结合自己公司所拥有的能源资源,将海外的天然气运抵南京销售,前景非常看好。但是由于当时的中国大陆刚刚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市场制度不是很完善,双规制度并行,汇率也一样——直到1994年中国大陆才实现两种汇率的并轨——汇率的问题严重阻碍了程志新计划的实施,试图通过市场扩展来补贴校友活动的想法最终不了了之,甚为遗憾。
七 拳拳爱校心 集资表深情
如果在南京大学的同学、校友中询问,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对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南京大学的印象,想来,无论是当时曾经在校就读的学生,工作的老师还是后来“回乡省亲”的校友,经历过、见证过那段时间的人,都会选择一个字——穷。作为大陆最顶尖的高校之一,这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但事实正是这样,学校的各项资金,无论是科研经费、固定资产投入、基础建设和发展费用等等,相比清华、北大,远远不在一个档次上。
陆渝蓉书记提过到这么一个小故事。在陆书记和曲校长任上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后勤的负责人向陆书记汇报,学校只剩下三天的存粮,粮食告急,而学校账面上捉襟见肘。陆书记和曲校长得知此事非常焦急,而粮食问题是关系到学校老师、学生生存的问题,一定要及时解决。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陆书记和曲校长就赶到江苏省委大院去找韩培信书记。直到九点多钟,两位教授才见到韩书记。韩培信书记在得知南大面临断粮的窘境时立马批示政府赶紧调运粮食到学校,相关的款项采取赊付的形式。至此,南大的“粮食危机”才得以解决。很多年后陆老师跟后来的同学讲到这个故事,同学们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偌大一所学校,还会出现断粮要靠赊账来解决的事情,但转念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让人心酸的感觉。我们的前辈就是这样筚路蓝缕,用极其有限的投入作出了极大的成绩,使南京大学屹立于中国顶尖大学的行列。
80年代末90年代初南京大学的经济困难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作为学校的领导,陆书记和曲校长想尽一切办法来谋求资金,解决学校的发展瓶颈。在他们看来一个是希望能获得诸如政府重点建设项目等方面的扶持,另一个也在考虑参照国外高校的经验,寻求行有余力的校友的支持。
自从1988年,程志新和邹祖焜带领台港澳和海外校友回母校以来,中央大学40-45级校友的每一次聚会都是以南京大学为起点。陆渝蓉书记作为当时南京大学校友总会的会长,同时也是程志新先生的老乡、40-45级校友回归的发起、促成人,每一次都尽心尽力地筹办聚会,安排各种活动,让回到母校的中央大学40-45级校友有回家的感觉。母校的深情厚谊让程志新和各位校友不仅仅对母校心怀感恩之心,同时和陆渝蓉书记、曲钦岳校长结下了深厚的私人情谊,后来当程志新得知陆渝蓉书记以大陆气象专家的身份到台湾中央大学做访问的时候,立刻派人到陆书记下榻的希尔顿酒店送鲜花表示敬意,并盛情款待。
此时,以程志新、邹祖为代表的海内外校友深感母校对自己及同学的关心,非常感动,对母校山高水长的深恩大德,永世难忘。他们也正在酝酿着通过以一个什么样的形式来回馈母校,来报答培养自己成长的“三春之晖”。经过几次校友聚会,程志新、邹祖焜发现母校没有一个专门用来作为校友集会的地方,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而捐资兴建一座校友会堂的刍议经台北的程志新、邹祖二位学长多次赴宁,与南京、北京、上海的同学进行协商协调,取得了同学们的广泛支持。他们随即发出了致中央大学40-45级校友的一封公开信,积极筹备相关事宜。在这个基础上程志新、邹祖焜和陆书记、曲校长进行沟通交流,终于达成共识:决定由海内外中大(40-45)同学集资捐建具有永久纪念意义的校友会馆——知行楼,捐献给南京大学,以此来祝贺母校九十大庆。此项倡议,立刻得到(40-45级)校友广泛而热烈的响应。南京、上海、北京、台北同学相约,在1992年2月8日的春节聚会上同时发动大家捐款,当场捐款达到6393元,此后海内外校友陆续参与捐款人数达593人,占已联系上校友的80%。
这是一个惊人的比例,完全反映出中央大学(40-45级)校友对母校的拳拳感恩之心,这种凝聚力和强烈的感情在邹祖后来庆祝知行楼落成典礼上的话体现得淋漓尽致:“知行楼的落成,反映了40-45级同学的凝聚力,同学们为什么千里万里奔来相会,主要是爱的作用,爱是双方的,校友对母校的爱,母校对校友的爱,由于双方都有爱心,才有很大的凝聚力,才有知行楼的建成!”
最终中大(40-45级)校友为建设知行楼集资的款项总额达到30万美金。
1992年的30万美金,根据国际黄金价格等比例进行折算,约合现在的人民币1000万元左右,这笔款项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当时都是一笔巨款,尤其是对于当时的南大,资金奇缺,中大(40-45级)校友的集资建楼无异于给学校雪中送炭。事实上,在这笔捐款中,程志新先生的私人捐赠占到了款项总额极大的部分——因为的确有部分中大(40-45级)校友经济比较困难,程志新先生主动帮这部分校友出钱,以确保人人都参与。正是“不以多寡论贡献,但求参与表深情”。
八 是知是行斯人才
1992年1月11日,程志新、苏昌辽、沈如钢、王柏文四位学长代表40-45级校友,曲钦岳校长代表南京大学,在“捐赠知行楼草议书”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此,这座新楼即按照双方草议所规定项目,一一落实,纸上蓝图,定将成为可喜的现实。
为了体现知行合一的精神,即掌握知识的同时,还要强调实践,也就是南京大学的知名校友、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所提出的“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的行知合一的观念,这座楼被命名为“知行楼”。后来有校友发现:“知行”谐音“志新”,也正好和程志新先生在建设过程中的重大贡献相契合。正是:
唯道唯德是师表
是知是行斯人才
1992年2月,春暖花开,“知行楼筹建领导小组”和“工程监督代表组”成立并开展工作。其中筹建小组是由南京大学校长、书记直接领导,由南京大学基建处等相关行政单位负责执行,而工程监督代表组主要以鲁平学长为首,由居住在南京的几名40-45级校友组成。
同时,在当年的40-45级中大校友新春年会上成立了碑文起草小组,由姚大均学长等七人具体负责,先后收到七篇碑文,千锤百炼,最终建议采用姚大均新诗体体裁的《雪泥鸿爪》,并请钱仁康老师谱曲。这篇碑文由台湾大学知名教授赵荣澄校友书写(他是当时的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知名书法家赵补初的堂弟,家学渊源),铭刻在知行楼大厅最醒目的位置:
雪泥鸿爪
我们像一群孤雁,在那满地冰雪的时候,曾在这里停留,度过了寒冷的冬天。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是多么亲切,多么熟悉,亲爱的母校,时刻让我们魂绕梦牵;
天涯海角,历尽辛艰,在伟大的时代里,在不同的岗位上,作出了贡献;
转眼过了五十年,在那日夜思念的旧地,我们相约归来,去寻踪觅迹忆当年。
昔日校园今更美,弦歌不断,人才辈出,看草木葱郁气象万千,为报三寸晖,建知行楼作永久纪念。
希望今后,能召来更多的鸿雁,在这里成长、学习、锻炼,研求新知,身体力行,开创更美好的明天。
短短的几段文字,字字千钧,蕴含着无比深厚的感情。无论是当年求学过程的艰难,还是毕业之后的被歧视、被误解,还有工作、人生道路上的艰难困苦,这群孤雁终于等来了回到雁群的机会。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寒冷,都在面对母校宽广的胸怀时被化解得一干二净。家一般的温暖,还有同学之间的手足情深,将中大40-45级的同学们和南京大学深深地联系在了一起,而这种爱,必然随着铭刻的碑文世代传承!正如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的诗写的一般:
人生到处知何似,
恰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
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
路长人困蹇驴嘶。
不久,在1992年5月23日,南京大学九十周年校庆之际,校友代表程志新、鲁平、潘田、王柏文等四百余人与母校领导、师长代表和来宾一起举行了盛大的知行楼捐赠、奠基典礼。
捐赠、奠基典礼分成了两部分,首先是在大礼堂举行的知行楼捐赠仪式。大礼堂正是当年南京中央大学的会堂,对于40-45级中大校友而言,不仅仅是简单的故地重游,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对母校的回馈从这里开始,半个世纪前的分岔,50年后在共同的大礼堂终于重新交汇,怎能不让人激动,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欢快的乐曲和热烈的掌声正是这种心情的最好注解。校友代表程志新、邹祖等人与曲钦岳校长、韩星臣书记、陆渝蓉会长等校方代表,共同签订“捐赠知行楼协议”,这座让多方牵挂的小楼终于迈开了建设的第一步。在签字仪式上,程志新发表了感人肺腑的讲话。
雪泥鸿爪——知行楼签约典礼致词
今天是知行楼的签约奠基典礼,我们南京中大40-45级的同学有250人左右,都在这里亲自参与了这历史的一刻,对我们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三天以前,5月20日,是南大建校九十周年。这一座“知行楼”是我们献给南大,献给我们母校九十周年的礼物。这一件有意义的礼物,并不是某一两个人、某一地区,而是我们40-45级的全体同学,不论在台湾,不论在海外,不论在北京、南京、上海、武汉、天津、扬州、四川、苏州、无锡等地,共同的愿望。自从今年一月,我们几个代表在这里签了捐建的草约以后,经过2月8日各地同学会新年年会的通过,各地踊跃响应,到现在为止,我们已收到的捐款,占全体人数3/4以上,新的捐款正在不断进来,相信到完工时为止,全体同学都会参加。为什么我们这一个举动,在这短短的四个月内,能得到这么热烈的支持和反应呢?因为我们对这一块土地,这一个学校,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上海的姚大均同学,用他文学家的笔,写了一封给大家的信,相信大家都读到,他的信,打动了每一个同学的心,他在信里说,我们好像是天上的一群鸿雁,曾经在寒冷的冬天,满地冰雪的时候,在这里停留过。这里地上的草,这里地上的谷,曾经给我们很难能可贵的营养,帮助我们长大,后来我们飞走了,各奔东西,飞到天涯海角去了。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今天我们又飞回来了,飞回到原来的地方。为什么?我们只想找一找我们以前留下来的爪印,我们只想再留下几个稍微深一些的爪印。
时间过得很快,刚才我说已经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究竟有多么长呢?诸位都记得,去年12月8日是珍珠港事变50周年,美国的布什总统曾经专程由华府到夏威夷去参加典礼。我们是在珍珠港事变半年之后,由建邺路迁到此地来,到今天整整是五十年。五十年是半个世纪,超过九十周年的一半,我们当年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风华正茂,前程似锦,但我们现在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了,人数正在逐年减少中。我们何其幸运,今天都还健在,仍能到老地方和老同学相见,出席今天的签约典礼。回忆五十年前的往事,都好像昨天一样,相信在中外历史上,并不多见。
尤其是今天签约的地点,是我们当年的礼堂,我们曾经在这里,出席过每周的周会,听过很多师长和名人的演讲;我们曾经在这里,参加过很多音乐文艺活动;我们曾经在这里,欣赏和演出过很多有名的话剧,如“雷雨”、“原野”、“家”、“春”、“秋”等,哄动一时。这个礼堂是我们当年大学生活中最美好、最重要的一部分,相信没有一个同学会忘得了,因此我们非常感谢南大领导的细心,让我们在这一个地点签字,使今天的签约典礼,更增加了无穷的意义。
我们大家都老了,老人喜欢回忆,回忆我们的一生,有很多特别的经过,虽然每一个人都不同,但大概可以分为四个时期:
求学的时期。我们的求学时期非常苦,因为那时候大陆大部分地区被日本人占领,我们在日本人的铁蹄下讨生活,生命没有保障,幸运的是我们进入这所大学,这所大学在那时给我们庇护,环境优美,设备优良,教师认真,我们在这里,好像世外桃源一样,经过几年美好丰富的求学生活,物质生活虽然非常苦,但精神生活十分充实,身虽在沦陷区,每一个的心,都向往着内地的政府。那时候,因为人数少,大家大部分都认识,培养了同学间很深的感情,北大楼、图书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宿舍,小粉桥、操场、礼堂,都是我们永不忘记的地方。
挣扎的时期。抗战胜利后,日人投降,我们欣喜若狂,投向政府的怀抱,毕业的同学找工作,未毕业的同学转学到其他大学。想不到当时的政府决策错误,很多同学都受到歧视,甚至于不承认我们的学籍。但经过每一个同学本身的努力,以工作成绩和学业成绩争取他人的认同,终于让社会各界接受,但过程颇为不易,使我们难以忘怀,所以我称为挣扎的时期。
工作的时期。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经过苦难,受尽歧视,各同学获得各界接受以后,都努力地工作,在每一个工作的岗位上,发奋努力,经过了数十年,虽然不论职位高低,行业各异,每一个人都曾为我们的国家,做出切实的贡献。
老年的时期。今天我们除少数外,大多数同学都已经退休,大陆对外开放以后,台湾和海外的同学相继回来,五年之内,我们已先后在这里开过三次同学会,今天已是第四次了,因为大家有深厚的感情,每一次出席的人都很多,是我们老年时期最愉快的时光,真是夕阳无限好。今后我们要做些什么呢?怎样发挥余热,帮助年轻的人?
这一个五十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五十年,经过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得来的结果是光明璀璨的前景。大陆的建设,突飞猛进,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的,台湾在过去的四十年,发展成世界经济的奇迹,现在两岸人民的生活,超越历史上任何时代。在这一段经年累月、辛勤刻苦的岁月中,我们的同学,都曾亲身参与,有数万分之一,或数十亿分之一的贡献,因此我们可以说,我们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活到我们这个年龄,我们实在应该感谢很多人,首先应该感谢我们的父母,给我们生命和教养;其次应该感谢我们的老师,给我们知识和熏陶;再其次应该感谢我们的爱人和子女,给我们家庭的温暖;再应该感谢我们的同学、同事、朋友,应该感谢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今天我们这一群人,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我们的学校,她在最困难的环境中给予我们良好的求学条件,使我们有扎实的学业基础,使我们有美丽的回忆。最使我们高兴的是,我们昔日的校园,现在更为美丽,今天的南京大学是国内最有成就的重点大学之一,今年年初,在严格评审之下,产生了六位中国科学院的学部委员,足见南京大学平日学术研究的认真,作为一个过去在这里读过书的学生,作为一个校友,我们也都同沾光荣。
因此,我们要以实际行动,使南大更进一步。我们纪念过去,不仅是要建一个纪念碑,不仅是要留下爪印,而是要能启发后人,鼓励我们后来的年轻人,创造更美好的明天。召引天上更多的鸿雁,在这里得到更多的营养,再向四海一路飞行。
这就是我们捐建知行楼的真正的意义。
我们要谢谢南大和各级政府的领导,准许我们,给予我们这个回馈的机会。
我们希望这座知行楼不但坚固耐用,更是一座美丽的艺术品,一座多功能的会堂,更重要的是要把握工期,如期完工,让我们大多数的同学都能看到它的落成,看到它发挥功能!
我们更希望,台湾和大陆,能早日统一,大家捐弃成见,互补长短,同心协力,使我们的国家,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祝各位健康,祝各位快乐,谢谢各位。
1992年5月23日
程志新的讲话表达的不仅仅是对母校的感恩之心,还有对母校发展的殷切希望,以及自己能为母校的发展做出具体贡献的自豪与欣慰。
捐赠仪式结束之后紧接着进行的是奠基典礼。全体与会者一起赴北苑小竹林建筑工地,举行仪式。在阵阵乐曲和鞭炮齐鸣声中,曲钦岳校长和程志新先生一起挥铲窒土奠基,留下了珍贵的纪念,同时也正式意味着知行楼的建设进入正轨。
1992年9月26日,这座体现中大40-45级海内外校友爱心和凝聚力的“校友第一楼”,正式破土动工。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平线上的高楼与校友爱心筑成的高楼同步升起来。工地上,建筑工人不避风霜雨雪,不畏严寒酷暑,日夜辛劳,为建楼洒下多少汗水。同样,以鲁平学长为首的“工程监督小组”,或参与设计,或监督施工,耗费多少心血,做了大量的艰苦而细致的工作,他们是那样地任劳任怨,无私奉献,只为了一个尽可能完美的知行楼。
1993年6月10日,知行楼顺利竣工。程志新学长特地自台湾返校,与鲁平、王嘉献、王柏文等学长,共同参加校方领导出席的知行楼工程验收会议。与会者对新楼从室外草坪到三楼屋顶,从正厅的大型铜质浮雕到赵荣澄学长书写镑刻的“雪泥鸿爪”(建知行楼记)大理石碑,都做了细致的检查,一致认为质量符合设计和建筑要求,工程任务完成得很好。同时,对庆典的筹备包括纪念册的印刷、摄影等提出了许多意见。
历时一年零五个月的建筑,知行楼这座南大全体师生和广大校友瞩目的雄伟典丽的新楼,终于在1993年10月7日~9日三天举行了盛大的落成典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