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天琪
任天石/ 文
中文系1967届同学庆祝母校110周年校庆聚会即将到来,但是许天琪同学再也不能来到我们中间了。同窗6年,天琪是一个总把笑意挂在脸上的人。他把热诚、温和的笑容永远地却也过早地定格在老同学的心中。
天琪年龄稍大一点,比我们持重、成熟些。他为人平和,刻苦用功,把学习抓得很紧。有时早上他一边咬着校门口的烧饼油条,一边步履匆匆往教室赶,那健壮的身躯,油亮的脑门,稍短的头发,显得精神焕发生气勃勃。他拉得一手漂亮的京胡,常在宿舍里或走廊上,用那高亢激越的乐曲如痴如醉地诉说衷情。他也是个重情的人。
“四清”时我们同住在郭楼。我当时帮搞材料住在双楼农中工作队队部。1965年夏工作队撤离,为免惊扰群众,通知天一亮就发车。他带着行李来我住处,次晨上车方便些。大家都很兴奋,我干脆也打好背包,陪他作彻夜谈,对他的经历身世甚至婚事有所了解,我们的心走得更近了。不一会在郭楼五队的中四李美娜等也来我处等天亮。大家聊了一会,我向来话少,又倦了,天琪健谈,我打起盹来,睁眼已曙色熹微,便匆匆准备上车,开拔。
回校上课不久,文革烈焰如火如荼。1966年8月下旬一天晚上,天琪、逢良约我去北京,说走就走,随机买票星夜兼程到了首都。接待站安排我们住在气象学校,后又迁北工大。虽首次进京,但天琪热心能干,带着我们问路找车,凭接待卡免费乘公交,奔走于北大、人大、中宣部、文化部以及颐和园等处。我们吃用都很节省,饮食又不习惯,加之外来学生暴增,吃碗面也排长队,几天下来,饥肠辘辘。一天中午天琪把我们带到北大他高中同学施汉荣宿舍,一见面边笑着说:老伙计,我们来干革命,肚子也闹起革命来了,今天你得管一顿饱饭。老同学会心而笑,带我们找饭盆到闹哄哄的学生食堂打饭买菜,我们每人捧着满满一盆饭吃了个饱。8月31日一早专车把我们送到天安门广场,在指定区域席地而坐,一遍遍语录唱红歌,傍晚时分见到毛主席、周总理等乘敞篷车出金水桥向我们驶来。广场华灯齐放,欢声震天动地。动荡的岁月,火热的青春,我们三人在天坛照了一张照片,是天琪请公园摄影部拍的,那时谁都没有照相机。
1968年春,在等待毕业分配的日子里,军宣队来组织军训学习。一位小战士是我江都老乡,早上吹哨集合我们出操。在九舍东门口站好了队,独缺一个天琪,大家笑着议论他可能因为新婚妻子陆雅琴来了,他却正嘿嘿笑着快步走来,有人戏说:“从此天琪不早朝”,他也跟着哄笑起来,便开始立正、稍息、齐步走无语。毕业分配天琪在上海,我选定广西,他到南园门口小卖部买了一本红塑料皮的笔记本送给我,扉页上写着他那刚劲不失洒脱的两行字:“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为天石同志南征送行”。他早一天离校回家,新婚的妻子等待他的消息,他归心似箭。
我来到广西贺县,先在一个僻静幽美的深山冲里劳动锻炼。这里隔山能对歌笑骂,相会却要跋山涉水走半天。我白天爬上云雾缭绕的山间劳动,晚上在火塘边开会唱歌,但语言不通,除语录能够听懂外,别无交流,只能心里自己与自己说话。邮路迢迢,生产队偶尔会有人去十里余外的大队办事才能把不知几时到的邮件捎给我。往日的一切成了我珍贵的记忆和思念:思念坦荡的草原,思念运河的流水,思念亲切的乡音,思念朝夕相处的每一位同窗⋯⋯文刀、天琪、逢良三人每次从浙江乔司农场寄来的信,写着文刀兄遒劲而又俊逸字样的信封,如天外飞鸿,令我欣喜好几天,翻来覆去看好多遍。我告诉他们,这里许多人只有一套染黑的衫裤,晚上洗晾,白天穿上;很多人小学也没读过,一支歌要教多少天让他们记住歌词才算学会。有一次给他们回信时,正有黄羊、山猪窜进山寨,在众人呐喊中被逮住在大榕树底下大石板上宰杀,见者人人有份,当晚家家肉香,以红薯、木薯为食的山里人像过节一样开心。。。。他们回信感慨于边地的荒野与民风的淳朴。次年回江苏探亲时,我特地去看望他们。到农场时是傍晚时分,清凉的海风,清一色的营房,到处贴着流行楹联,其中也有文刀的手笔。在雾霭空朦的暮色里,我泪光朦胧的眼前,远远地见他们三人从梦中向我走来,互视良久,方才开口。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不放。我眼前的不仅是他们三人,是梦回魂牵的67届,是我们的遥远的南园、北园,是难舍难弃的故土亲人。难得逢良大哥在他的地图册上,用红笔勾画出我的行踪。纵使浪迹天涯,总有同学牵挂,这份情谊重千钧。
不久,天琪与逢良去了《解放日报》,文刀去了青浦。每次回江苏探亲时,我必去天琪、逢良处小住。我在贺县县委搞宣传报道,天琪常常寄来学习资料,很是适用。在贺州一待十年,我把我宝贵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她,她也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了我,我把热恋中的她的照片寄给天琪,他很是赞成。后我们夫妇调南宁师院,不久我又回南大读研究生。1979年夏,承开理兄相助,妻子调马钢医院工作。她携子女回来时经上海转车,我们在亲戚定好的十六铺附近旅馆住下,天琪竟立即找来了,怪我没让他安排,专程带我们全家去他们报社才甘休。
他热爱新闻事业,本可以有更大作为,但为了解决妻儿安排问题,他割爱离开报社到了空军政治学院。1986年我当副系主任后天琪来信说他们学院可以安排我工作,最困扰我的住房问题便可迎刃而解。我借出差之机前往察看。他已住上半栋小楼,确是宽敞。中午天琪到军人服务部买了两瓶啤酒,炒了几个菜,叫我多吃,他却坐着不动碗筷,其实那时他已患病,只是为免老友牵挂,只字未提。后来工作没调成,此行竟成永诀。开理前往医院探视他时,天琪特地关照他大家都在位很忙,不要打扰老同学。事后得知此事,心里痛惜不已。他就是这样,始终想着大家,为着别人,用他那颗诚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