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张之恒老师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1-07-16浏览次数:1210

 
 
 
 
思念张之恒老师
刘兴林/文
 
 
 
 
2010年12月28日上午6时55分,我们敬爱的老师、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张之恒先生走完了他72个春秋的人生旅途,在南京鼓楼医院静静地走了。
张老师走了,他没有带走什么,却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给养和不尽的深切思念。
 
 
1981年秋,进入南京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上“中国古代史”课,系里组织参观南京东郊的南朝石刻,请来张老师现场讲解,这是我第一次见张老师。那时他40出头,健步如飞。有了这次讲解石刻的印象,第二学期上他的新石器时**古课就有了兴致。但张老师上课只讲知识不讲故事,虽然条理清晰,也略显枯燥。他是在用心上课,眼睛斜向上望着,他严肃认真,我们很少见他课堂上有眉飞色舞的时候,更没有给人提神的夸张动作。没有废话,大家也就瞪大眼睛听,认真地记笔记。学期末一整理,发现中国几大地域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发展的脉络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面前,各文化的主要特点、相互关系也都掌握了,顿时觉得轻松和踏实起来。于是,三年级我就选了张老师为学年论文的指导老师,做黄河流域新石器时代刻划符号的研究,四年级接着做中国史前刻划符号和文字起源的题目,为我以后读古文字学研究生提起了兴趣,打下了基础。
张老师教我们写论文很强调修改,三稿四稿,不行就五稿六稿。他也是这么做的。论文每交给他一稿,上面总是有铅笔留下的许多印记,底下划线的,边上打“?”的,标点符号、错别字、书写格式,错无巨细,无有遗漏,修改意见和评说详细写在后面,然后把作者找了去,当面解释再如何如何。
三年级下学期,历史系80级率先发起了第一个马克思主义研究小组,一时间,学生当中兴起各种兴趣小组,我和刘壮已、王敬等几位同学联合发起了班上的新石器时**古“社团”,当然也是请张老师做指导。后来由于大家忙,小组活动了几次后还没有来得及宣布解体,我们就毕业了。大家对新石器的热情都来自张老师。
 
 
张老师对于学生,关心爱护无半点私心,他既教书,又育人,把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鼓励、帮助、推荐、批评,学生的事只要他知道的,无不挂在心上,我所知道的就有几位学生受到张老师不同形式的接济。学生的优点缺点他都了解。他对他的研究生要求尤其严格,但我们从未听说过张老师讽刺挖苦过哪个学生,所以对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张老师,学生们从来就不惧怕。
大家不怕张老师,主要是因为他的坦诚、率真和朴实,他心口如一、别无二心,我们不用防他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也不用琢磨他的话外之音。2007年底,在南京的部分学生为张老师张罗70岁的生日,要吹蜡烛了,大家说,张老师许个愿。张老师咧嘴笑着,端着两手示意着围着他的同学们,声音清脆而宏亮地应着:“好!祝大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大家自然很高兴,嘴上却说:“张老师,许愿怎么能说出来呢?”张老师说话总是很宏亮,和他小声商量个事,而他的回答能传到五米开外。有次要去三峡发掘,行前从汉口路银行取了钱,为安全计我要打的送他回家,门口拦了车,说去二号新村,司机下意识地嘟囔,这点路还打车。张老师站在车门口,拍了一下手提包:“嗨!三万块钱呢!” 这就是我们的张老师。
珠海博物馆的李世源当年在南大进修,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给有关老师做了精确点评:张老师是严肃但不令人害怕,走近了更觉得可亲可爱可敬。
 
 
考古工地上的张老师和学生走得更近。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张老师基本每年都要带学生到考古工地实习。1999年春季,我随张老师带领研究生发掘重庆巫山张家湾遗址。遗址位于长江一级支流大宁河畔,我们常常抽空到河漫滩上找“雨花石”,晚上则坐在东家的电视机前看电视,这时张老师总要找个学生陪他下棋。他说,不比你们年轻人,年纪大了,没什么欲望了。我说,嗳!张老师,食欲还是要有的呀。他笑笑:“食欲也不行了。”经常陪他下棋的学生有郭雁冰、黄厚明、吕春华,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有天晚上正对弈中,我走过来对学生说:“喂!一定要让张老师赢最后一盘,让他睡个好觉!”张老师抬起头看看我,手指棋盘:“我让了他两颗子。”白天,他在探方隔梁上来回走动,具体指导,有关情况随时记在工地日记上。他掌握运筹着全盘,像是在下一盘大棋。
2001年的发掘点比较分散,张老师在各工区行走指挥,挂在腰间的计步器显示,他每天都走1万多步。那年他63岁,身体硬朗着,走起路来也不晃悠。11月下旬临近撤退了,发掘一座晋代砖室大墓,来不及当天清理完毕,张老师安排民工值夜,还不放心,又把我们分为几班轮流巡视,他坚持要巡凌晨三点的一趟,说凌晨三点人最容易睡着也最不易醒来,你们年轻人不行,得我来。那条上工地的小路挂在江边的半山腰,坑洼的地方都有杂草遮掩着,白天行走也须当心才是。实在讲不过他,只好从命,于是嘱咐陪同他的研究生好生照顾,我和黄建秋老师分值另外两班。如果不让他去,恐怕他一晚上都睡不好。
2002年秋天到云阳,张老师身体一度非常虚弱,在师母照看下在工地坚持了半个月就回南京调养。2003年秋去奉节,他身体有所好转,在工地住了半个多月,仍由师母照应着。这一年他退休了,以后就再没到三峡来。
就像关爱他的学生一样,张老师一样热爱他的考古事业。
 
 
张老师一生勤于著述,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他不断研究、总结,不断吸收、提高,用很大精力编写专业教材。1988年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教材《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这也是国内第一部公开出版的史前考古的系统专业教材,是他15年教学工作的结晶。他当年给我们用的是一个油印的本子,课堂上讲的中石器和细石器等概念都还没来得印进去,课上完了,张老师又专门找时间增加一次课,为我们讲“前陶新石器文化”。2004年经过大力修订后的《中国新石器时**古》出版,增加了十几年来新的考古材料和研究成果。1991年出版《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附录“第四纪常见哺乳动物化石的鉴定”由吴建民老师撰写),2003年出版了修订版《中国旧石器时**古》,约请黄建秋教授补充了“旧石器的考古方法”一章。1991年出版了他主编的《中国考古学通论》,2009年出版修订版《中国考古通论》,由第一版的56.5万字扩充到93.6万字。1995年,张老师约请南京市博物馆的周裕兴共同编写出版《夏商周考古》,增补了1979年北京大学《商周考古》出版以后的新材料。粗略统计,以上教材张老师撰写的字数就有一百多万。就像他教导我们那样,在形成铅字之前,必要经过三稿四稿,甚至五稿六稿,对于不会使用电脑的张老师这又是怎样的艰苦工作。
张老师的教材被各高校选为文博和考古专业的教科书,而《中国考古(学)通论》还成为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必备参考书。该书第一版经多次印刷,第二版2009年10月出版,至2010年8月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再次印刷。这些教材惠及万千学子,它普及考古知识,引领青年学生走上考古征途!张老师会写教材。他就是一部教材!
1999年湖北省社科院筹划“长江文化研究文库”,季羡林任总主编,副总主编中有俞伟超先生,俞先生特别向湖北方面推荐张老师撰写《长江下游的新石器时代文化》一书,这部专著由湖北教育出版2004年出版。他主编的著作还有《文物鉴定指南》(88.8万字,东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农业的起源和发展》(37.5万字,与王玉堂等联合主编,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两部著作都有张老师亲自撰写的相当多的篇幅。
张老师学术生命长青。2003年,张老师退休后仍然笔耕不辍,每年都有几篇论文发表,直到2009年他还抱病为《江苏文史研究》撰写了《仰韶文化的性质、分布、类型的划分及其争议》(2009年第4期)。现在,他的文集,一部40余万字的《史前考古与古代文明研究论集》即将由文物出版社出版,该书从已发表的80余篇论文中选取40余篇编排而成。可惜张老师不能亲眼看到它的出版。
张老师丰硕的成果来自于他的勤奋,他一笔一画地写,一遍遍地改,他不会用电脑,也不会用快捷的办法找资料,下的是死功夫。
张老师为教育事业奉献了一生,他的著作,他的研究,会使一代**古学人受用无穷,社会会给他公正的评价和应有的尊重。
 
 
一路走来一路歌,张老师踏歌而来,乘云而去。他早在一年前就立下遗嘱:死后不挂遗像,不买墓地,不留骨灰,不开追悼会,不举行告别仪式。他把遗嘱郑重地写下来,送到系里。2010年12月上旬,他托付家人到系里为他交足了一年的党费,他对组织无任何要求。他没有遗憾地走了。他是在昏迷状态下慢慢离去的,走得很安详,没有半点痛苦,这给生人些许的慰藉。12月30日火化后,师母带着儿子少华一家在亲友的陪同下把张老师的骨灰埋在了镇江老家事先买好的一棵四季桂花树下,他的骨灰将化作泥土长久滋养着细碎的桂花,年年散发出怡人的清香,以此延续着他的生命。
张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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