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学术风范
——忆 吴 健 雄
南京大学80周年(1982)、90周年(1992)校庆,吴健雄都回来参加,她还允诺2002年再回母校参加100周年的盛典,谁料1997年她与世长辞,享年84岁。这不仅使南京大学失去了一位老校友、老学长,全世界也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女实验物理学家。当我们庆祝108周年校庆时,我又想起吴健雄这位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科学生涯中赢得了一系列极高荣誉的女校友。人们称她为物理科学“第一夫人”、“中国居里夫人”、“一代科学女皇”、“原子弹之母”等等。这一切,对我们年轻的同学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但你若看过《第二次握手》的影视或小说,那里面的主角丁洁琼的原型就是她。人们今天怀念她,更多的是论及她学术上的贡献,这儿我想侧重谈一下有关她学风方面的几个事例:
甘当阶梯
1956年,杨振宁、李政道对“宇称守恒”定律,正式提出怀疑。可是怀疑归怀疑、理论归理论,能否得到确认,必须得到实验的证明。而此举非吴健雄莫属。经李、杨的恳求,吴应允。但她深知这实验的艰巨,她所在的纽约没有这设备和技术力量,还要到华盛顿求助国家标准局。不仅如此,她还要放弃即将起程回国的安排,毕竟与祖国、亲人阔别20年之久。但最终她还是答应帮助杨、李成全此事。从1956年5月至1957年1月,她每周从纽约乘火车赴华盛顿做4天实验,另两天再赶回纽约为学生上课。这段时间正是顶着酷暑寒冬、日日夜夜,整整花了8个月的时间,终于使实验成功。千年的定律被推翻,震惊了全球物理学界,从而使杨、李获得“诺贝尔奖”。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没有吴健雄的艰苦实验成果,也就谈不上杨、李的诺贝尔奖,至少要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吴健雄在任何场合、任何学术会上都力挺这两位学弟,说:“既是他们先提出的理论,又从始至终都有他俩的参与,我只是帮点小忙”。这样的谦让,再加上美国标准局某些人的忌妒,终使吴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后来,在数十位顶尖科学家的举荐下,直至1978年,她终究获得“沃尔夫奖”。业内人士都知道,此国际奖挑选的标准是与诺贝尔奖齐名的,所颁的十万美金还略高于诺贝尔奖,而且是沃尔夫亲自为她颁奖。但吴健雄并未申请该奖项,由于她得过多种大小奖项,对此,也并不特别兴奋。她常说:一个科学家总想着名和利就完了。
不图虚名
吴健雄1934年毕业于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随后赴浙大、科学院上海分院任职;1936年8月赴美,1940年5月获博士学位。由于她的博士论文对美国即将全面开展的原子弹研制提供了核心价值,所以她不久也成了“曼哈顿计划”(制原子弹)的核心成员。二战结束时,她已闻名美科学界,而她的职称,直到1952年才被授予副教授的学衔,整整12年。1957年由于她推翻了“宇称守恒”的实验,轰动了全球物理学界,1958年她所在的哥伦比亚大学不得不提她为正教授。从知名的副教授到扶正又花了6年时间。这就是说她获博士学位后,18年才获得教授的职称。这其中有美国社会歧视华人及女性的因素,但美国著名大学对晋升要求严格也是事实。为此多少学者为吴抱不平,也经常有记者提问,认为她的职称与她的实际水平和贡献没有同步、严重脱节!她对此总是一笑了之,好像没有任何委屈,她甚至说:“我常想到李时珍,你称他为博学家、生物学家、医药家、植物学家都可以,乃至称他为中医的泰斗也不过分。可他毕生不停地行医采药,阅书800余部,写成《本草纲目》52卷。可是他有什么职称头衔呢?依我看一切职称都是虚名,不可追逐。”
实事求是
上世纪80年代初,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吴健雄被某些报刊誉为“原子弹之母”、“原子弹助产师”、“原子弹药剂师”等等。1982年5月吴回母校参加80周年校庆,在斗鸡闸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人们又颂她为“原子弹之母”。她突然站起来,很严肃地说:“先生,你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在第一个原子反应堆中做过一点小小的贡献。”接着她就在黑板上把她所贡献的公式写出来。据我观察,在座的外行人谁也看不懂这公式,她解释得轻描淡写、好像无足轻重。其实行家认为,并非如此简单。早在1941年4月26日,美国西部很有影响的《奥克兰论坛报》就对吴健雄有过专访,其标题是“娇小的中国女生(指吴)在原子撞击研究上出类拔萃”。因战时体制,对吴的具体贡献没有细说。可“曼哈顿计划”一成立,吴健雄就被召去作为核心成员,就在原子弹试制最困难时、可以说在难以进展时,吴健雄又一次提供了极其关键的贡献,缩短了成功应用的时间。可事后,她总是非常谦虚,她说:“像曼哈顿计划这样庞大的工程,参加人有10万之众:从总统到工人、从将军到战士、从顶尖的大科学家到普通技术人员都有,集中了全世界著名的科学家就有两千多人。我的三位老师(劳伦斯、奥本海默、塞克瑞)都参加了,怎么能轮到我称王挂牌。希望诸位以后多多爱护我,不要再用‘原子弹之母’这些文字上的夸张语言,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工作者”。
重视学风
从1973年吴健雄夫妇第一次回国周恩来总理接见后,他们又先后回来9次,不是讲学就是作学术报告,每次跟学者演讲,吴健雄总是强调端正学风:如学习基础要宽厚扎实、实验要安全和保证质量,要尊师爱生,要经得起名利的引诱,要耐得起寂寞经得起挫折等等。吴健雄最厌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学术上的恶劣作风。1955年,吴健雄的两个研究生(鲁比和罗斯塔)做了有关β衰变的实验,他俩没有经过再三验证,也未经过正反地复核,而是匆忙地作结论,又迫不及待地写了文章寄到《物理评论》杂志刊载。开始吴健雄并不知情,后经友人提醒“实验可能有误”。这时吴健雄方知出于自己的研究生,于是她按文章的叙述,亲自做了一遍实验。果然发现数据有错,结论不实。她寝食难安,因为是出自她的实验室、而且是全美物理学界最信得过的实验室。吴健雄未想到她的学生竟这样草率、掉以轻心。她决定取消这两位学生博士学位的资格。不仅如此,她后来根据自己实验的结论,又重新写了一篇文章,寄去同一刊物———《物理评论》杂志订正。她在文中没有一句批评学生,而是承担了全部责任,再三表示歉意,指出原因总结教训。出乎意料地,文章发表后,人们对吴健雄、对她的实验室更加信任。
逝者如斯,大师吴健雄已离开我们13年,留在我们心中的不仅是她的音容笑貌、科学奉献,更是她的学术风范。
(作者系《吴健雄传》的编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