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心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08-04-23浏览次数:1156

师  心
张明

    18年前,硕士快读完时,非常想考周勋初先生的博士生。周先生是国内外闻名的大师,以我的学业水平能否为他接受,心里颇忐忑。未料总支书记朱家维老师和他一说,周先生表示出非常欢迎我报考的态度,使我很受鼓舞。之后,专门登门去拜访了先生。先生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谈了一些他自己学术研究的心得。那是我第一次与先生面对面谈话,他目不旁视,话不离题,沉浸在自己学术研究天地里的那份超然、恬淡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
    一些不期而来发生的事,最终使我安静读书的心乱了,我放弃了考博,参加了工作。放弃,本应该向关心我的周先生解释一下原委,说一声抱歉的。但由于心存对先生的愧疚,我竟不敢去见他。但没有能完成学业,一直成为我的一个心结。曾几次向单位领导申请再去读博,但部队自有部队的纪律,加之那时候人的头脑僵化,认为中文专业与部队建设无关,所以屡遭不允。就这样,在部队一干18年,考博的事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放下了。
    这期间,好几次想去看看先生,向他说一声“对不起”,但思虑过多,终究未成行。有一次去母校办事,在文科楼的电梯里遇见先生,先生和蔼地问了一句:“在海军学院吧?还好吧?”我含糊地答了几句话,竟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是怎样慌乱地离开了电梯。
    今年,我向单位第三次递交了转业申请,终获批准。我的天然成份就是学生,我也喜欢过读书写作的日子,所以,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正好集中时间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也读了一些书,最后把自己的思索和心得汇成了一本小书《温柔的挣扎》。我鼓起勇气给周先生寄去了一本,并附信一封,表达了自己多年来辜负他期望的愧疚之情。我每次出书,寄赠别人的有六七百本之多,有回音的不多,回信就更是寥寥。未料,周先生的回信几天后就翩翩飞来。先生在信中只字未提我考博的事,只是说虽然很久不见,我的大致情况他还是了解的,知我笔耕不辍,生活幸福,事业顺遂,便放心了,并祝愿我转业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被先生的胸怀深深感动了,老师对学生的那颗心总是那样热忱,那样关切,那样宽宥!
    先生来信后的不久,师兄程奇立来电话告诉我,明年就是周先生的80寿辰了。我不由惊叹时光流逝之速,想去看看先生的愿望也更加强烈了。十二月的一天,我来到了先生寓所,正好在楼下遇见先生。我叫了一声先生,先生也打了个招呼,他显然没有想到我是来看他,显得很是高兴。进了家门,先生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略提高了声音招呼师母出来。也许是学术使先生始终保持活力,他一点也不显老,思路仍和以前一样敏捷,还和以前一样侃侃而谈。在半个多小时里,先生谈得最多的还是学术、学校、同人和学生,那份对学问视如生命般的挚爱,对人发自肺腑的关心,真切自然。他自己说和社会不太接触,也不太了解。先生的语言一贯质朴无华,言约意丰。我理解他对社会的这种不接触、不了解,其实是对现在盛行的追逐物质、权力等功利之风的不屑。在我谈到跑官要官之风时,先生只有很直接的两个字:低级。他盛赞改革开放给他们这一代人新的学术生命,知足感恩之情溢于言表。我想,正是因为先生几十年都能耐得住寂寞,能够对窗外的喧嚣纷乱淡然处之,他浑身才自然溢出一种独特的儒雅和脱俗之气。“大概一个人能将寂寞与繁华看作没有两样,才能耐寂寞而不热衷,处繁华而不没落”,台静农写张岱的这几句话竟仿佛是在说周先生。先生是研究《文心雕龙》的大家,我想,他所葆有的正是一颗“神居胸臆”、“贵在虚静”的文心吧。
    临行时,先生送我一本他著的新版《中国文学批评小史》。这本著作历二十多年而不衰,我如获至宝。告别先生后,我站在路边等车,又见先生出门到学校去了。先生微笑着问了我一句:等车吗?就又身板挺拔地向前走去了。他谦和淡然的神态,在外人看来,一点都不会想到我刚刚亲承他的教诲。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大味至淡的人,他平素做的是学问,一向与人谈的也是学问,所以在他,不觉刚才对我谈的一席话有何异样。但望着他飘逸俊朗的身影,我却是心潮起伏。在等待工作分配的这段时间里,面对扑朔迷离的前程,心有点茫然,有点迷乱,有时竟无心读写。今日在先生那闹中取静的寓所见了他,在他谈学术谈学校的怡然悦然面前,心忽然一下就那样静下来了,仿佛一个久居闹市的人进了深幽寂静的山林,仿佛朝拜的教徒到了神圣清正的耶路撒冷。我想,等我读完这本《小史》,心会更静的;而无论今后从事什么工作,那一颗安静的文心是不应该再丢了。
    谢谢您,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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