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父亲段万倜走了,在历经一年零八个月的病痛磨难后安详地走了。
环视他老人家和母亲朝夕相处共同度过十五年离休生活的这个家,映入眼帘的一切,是那么地简陋、朴素,甚至透着陈旧和凌乱。我不由得沉思……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辛勤劳作了一生,究竟给我们子孙留下了些什么?
父亲1921年9月8日出生于江西都昌六都塘口村的一个大户人家。他幼年丧父。祖辈和兄长的呵护,“石湖藏书”的滋养,造就了他聪慧顽皮的资质。因而,家庭对他寄予“学第成功,光宗耀祖”的厚望。在历经曲折的求学之路后,父亲终于在1945年10月成为当时最高学府之一的南京中央大学理学院地质系的学子。
良好的文化教育,并没有使父亲完全如家庭所寄望成为世袭家业的骄子。他那颗年轻的心,早已被牵系在国难民灾之中。从《流浪周刊》到《热风》,他真切地《感愤》着,《茁壮》地成长着。他参加了1946年1月25日去重庆旧政治协商会议的反对内战大游行和1947年1月的反美抗暴大游行;经历了1947年“五?二??”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进步学生运动和1948年“五四运动”纪念周的募捐;1948年6月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社,当年底被批准为中共正式党员。《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大众哲学》等书籍开朗着他的思想,坚定了他献身无产阶级革命的意志,从此一发不可收,将自己的一生无所保留地献给了他所选择的道路!
几十年来,父亲坚定于信仰,忠诚于事业,淡泊于名利。不论是因政审带来的频繁工作调动,还是面对个人利益得失克己谦让,以至20年一贯未动的工资级别,父亲的心都是平静而淡然的,始终坎坷无怨,险逆无悔地专注于他所从事的每一项事业,每一件工作。
他襟怀坦荡,性格耿直,心地善良。在党、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面前,从不为个人利害而有所隐讳,动所心计。他的心是透明的。他乐观地面对生活所带来的一切。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想当年从干校返京后,一家五口人聚集在一间十二三平米的背阴小屋中。业余时光,父亲仍率一家嬉戏欢乐,毫无愁容。倒是我这做子女的,时而难忍艰辛,敦促他老人家为改善家境用点心力。我难为了父亲,而父亲却给我以充分的理解。当父亲的第一个孙辈即将出世,我们就要面临祖孙三代五六口人同堂于一间小屋时,我几乎是逼着父亲做了他从不愿意做的事 -- 申请借用住房。善良的父亲,慈爱的父亲,正直的父亲,为了儿女子孙蒙受着责难……。至今,想起这件事,我的内心仍然感到无限愧疚。
父亲的善良,深深体现在他对母亲的理解、宽厚和爱护中。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一生。1993年夏秋,母亲突发心脏病住院抢救治疗。从未料理过家务琐事的父亲,几乎担当起了这个家的一切责任,还时常要接受写作任务。李四光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时,人民日报发表的整版纪念文章,就是出自父亲的笔。还有李四光传记的再版修订,中共党史人物传记李四光一章的撰写,都是在这个时期由父亲主笔完成。至于其他零星文稿,不计其数。父亲真是离而未休啊!
面对繁重的家政和外务,父亲是那么地乐观克己,劳而无怨,点燃自己的生命之火,照亮和温暖着周围的亲人和朋友。
当我们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在一个笔记本里读到父亲写于一九九三年十月的一首小诗《学烹饪》,诗中写道:
年过古稀学烹饪,越学越觉有学问:
酸甜苦辣随意调,红白青黄任手伸。
人间味道尝不尽,锅里风云必认真。
莫道饭菜事非小,愿随妻儿总青春。
我的眼睛湿润了,大滴的热泪滚落两颊。亲爱的父亲,我们知道您留给了我们什么!
坦荡的胸襟,善良的心地,耿直的性格,乐观的情怀,勤恳务实而不乏浪漫和幽默的生活态度。这就是您留给我们子孙后代最宝贵的财富!
父亲安详地走了。而他带我们去看戏、郊游的身影,仍在眼前晃动;他为我们讲故事的朗朗声调,仍在耳边回响;他送给我们的三国、水浒、西游记的连环画本,仍在子孙后代的手中传阅……。
亲爱的父亲永远活在我们中间。
(段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