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学生周彪
2003年10月6日下午6时20分,周彪同学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周彪同学是从2001年9月入历史系攻读博士学位的,目前刚满两年。他为人坦诚,心胸开阔,同学们的读书会上,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学习心得介绍给大家;他把自己查阅的资料,提供给别人使用;他从不谈论别人的缺点,总是推崇别人的优点,热心解决别人的难处。
两年时间里,周彪同学以优异的成绩修完了所有课程,完成了博士论文的前期准备工作。他曾是扬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学有专长;现从头学习历史学的基本理论和方法,熟悉浩如烟海的历史资料,业务素养和研究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他入学一年就发表了三篇论文,其中一篇发表在《南京理工大学学报》,两篇发表在国内有较大影响的核心期刊。他的论文《人民公社分配制度的形成》,利用了大量档案,深入分析了1958―1962年江苏省人民公社分配制度从原始共产主义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政策的曲折发展过程,这篇论文是该学术问题上无可替代的开拓性成果。为了准备博士论文,他深入档案馆,阅读和整理了数百万字的资料,细心理会人文社会科学各门学科思想方法的融合途径,已经形成了初步的学术构架。他的课题和为完成课题而着手的资料和方法论准备,奠定了他的论文必将在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的客观前提。
我和周彪同学的师生关系,是一段难以用语言文字表达的情谊。他身为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始终由衷地抱着一种谦虚、谨慎和肃然的态度。他总觉得在南大开了眼界,几次说:“老师,我真想晚一点毕业,多在这里读一点书。”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说:“老师,没事,我来吧。”在我的书房里,我们曾多次促膝谈心,谈论文学和历史学的区别,回顾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过去和现在,讨论当前史学新潮和我们应该注意的问题,研究他的博士论文的选题、资料、思路和具体的写作提纲。
为了完成博士论文,他两次到苏北一个县收集资料,其中一次一连呆了三个月之久。他隔几天就来一次电话,告诉我看到了哪些材料,碰到了什么问题;询问下一步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应该查阅哪些方面的资料。他的每一篇论文,都经过我的仔细阅读、推敲和修改。还记得去年夏天高温酷暑中的一天,为了突击讨论和修改他的一篇论文,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连夜工作,从晚上六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改定文稿后他打出租车送我回家。他第一次交来博士论文提纲,我看过后说,“提纲不成熟,需要重搞”,并且谈了一些具体的看法。他虚心地听,虚心地记,反复揣摩。他告诉同事:“我定要拿一份像样的东西给老师看,不能让老师不满意。”
两年间,我带着他和其他一些同学走过了许多地方。在苏州,在福州,在厦门,在武夷山,在西园寺,在南普陀寺,在铁山寺,在国际学术讨论会上,在烟波浩渺的大海边,我们讨论着生活、学习、人生、诗酒、宗教、天地和宇宙,追问着人类的未来和生命的价值,沐浴着凡夫俗子的山水之乐和知识探索者的文化情怀。
8月5日,我和周彪同学的妻子、妹妹、挚友老钱一起把他送进鼓楼医院。我意识到问题的严峻,虽然表面上装得轻松,心情却是万分沉重的。他始终以乐观、豁达和坚毅的态度对待疾病。一开始,他就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但是没有流露过哪怕一丝一毫悲观绝望情绪。住院以后,他总说:“老师,你受累了,我没事,您别来医院看我了。”我做一点甲鱼、乌鱼送去,他告诉朋友:“我吃了老师做来的菜,包治百病,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对我的信任,已经成了鼓舞他与病魔进行顽强斗争的精神支柱之一。9月27日,我和同学们去仪征看他,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穿好整洁的衣服,走到客厅里迎接我们。大家是含着眼泪赶快离开的,有同学告诉我:“老师,你不坐下,周彪就不肯坐,我看到他两腿颤抖。”9月29日,我们送他进省中医院,他忍着巨大的病痛走出走进,不让人搀扶。10月1日晚上,我去医院看他,他含着泪水说:“老师,这一关我怕闯不过去了。”我不忍让他说伤心话,连忙安慰他。我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力气说话,深情地向我点头。我走出病房,他又挣扎着转过身来,十分吃力地对我挥挥手。6日晨5点左右,周彪病情恶化。我赶到他的病床前的时候,他的妻子俯下身子说:“李老师来了。”他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对我点了一下头。不久,就进入弥留状态,再也没有醒来。
10月10日,南京理工大学为周彪举行了遗体告别会。悼念仪式结束,人群慢慢散尽,悼念大厅空荡起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拉开花丛,移出灵车,推着周彪的遗体,把他送向火化间。他伴随着亲人哭泣,抛弃了所有痛苦,走向茫茫天国,回到了孕育和升起灵魂的冥冥之中。
周彪已经离我们而去,我的脑海里还不时浮现着他那眷念的目光。回想他生前的点点滴滴,益发感到他的珍贵。他责之严而不怨,誉之盛而不骄,听之信而不妄,任之事而不废。他见利而不惑,临难而不惧,生而有节,死而无亏。他是一个好学生,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值得钦佩和学习的人。
2003年10月11日夜10点50分
(历史系 李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