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学子忆金陵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03-11-06浏览次数:1005

金陵学子忆金陵

  
    我的父亲郁与民毕业于金陵大学。几十年来,母校一直亲切地活跃在他心中。只要一讲起金陵大学,九十三岁高龄的父亲,就会绽开孩童般的笑容。
  我问过父亲:为什么如此怀念金大?
  父亲的答案,是有关金陵的一个个人,一件件事。

吴汝麟教授

  父亲考入金大,在理学院物理系就读。那时,包括金大在内的高校,都只重视经典课程,如理论力学,应用力学,流体力学等,不讲近、现代的学科。父亲除了努力学好经典课程,对近、现代的学科如原子结构等,就靠自己摸索着学习。父亲很想学习“相对论”,但无人讲授。那时的中国人比较自卑,认为“相对论”很高深,全世界只有两个半人懂。父亲问是哪两个半人?又没人说得出。
  无线电即现在的电子学,不是经典课。但父亲对这门课很好奇,将它列为自己的选修。
  开无线电课程的吴汝麟,是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博士生。
  第一天上课,父亲早早地到了课堂,坐在第一排。直到上课铃响,吴博士走进教室,还是只有父亲一个学生!父亲自己给自己喊口令:“起立!”鞠躬,向先生问好。吴先生也回问,视下若满堂学生。授课中若遇重点,吴先生也转身在黑板上一丝不苟地书写。
  打下课钟了,父亲又喊起立,吴先生依旧还礼,从容离开课堂。
  几周后,师生已经熟识。父亲就对吴先生说:“你不要像上大课一样,你这样太费力了。不如把讲义给我,我自己看。”
  吴先生说:“上课就是上课,一个人也要这样讲。”
  “你太累,我不过意,不忍心。不必这样累!我冒昧地建议:去上实验。收益还大些。”吴先生露出笑颜:“你这个学生很怪,建议老师。好!下次以实验为主。”
  三十年代初期,中国还没有电子管。吴先生给父亲上实验课用的电子管,是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吴先生教父亲学电子管的特性曲线,做放大器,装收音机等。他告诉父亲:在美国,这些都是小娃娃做的。但对父亲来说,他是第一次见到电子管,所以学得格外认真。五十年代初,父亲作为贵阳医学院物理教研室的主任,先后到省军区和几所高校讲相对论、无线电应用,为国防体协在贵阳举行的无线电比赛任总裁判……对贵州无线电学业起到了启蒙作用。父亲说,这些都得益于吴汝麟教授的指导。
  五十年代,父亲赴南京出差,专程到南京大学看望吴教授。吴先生极喜,租一黄包车,陪父亲上玄武湖等处游玩。八十年代,父亲上北京开全国物理学会,遇南京一金陵大学同学(比父亲低一班),言吴先生已逝世。这位同学还告诉父亲,说吴先生曾计划搞一实验室,想调父亲来南京大学。

生物学先生

  金大老师中,给父亲印象最深的是农学院教生物学的老师,但偏偏记不得她的姓名了。她从美国回来,讲一口漂亮的英语,爱穿长统皮鞋,走路飞快。
  上课第一天,她就教学生们用显微镜看指甲里的污垢。她给学生发耳扒子,让大家把指甲里的污垢扒进培养皿。封起,写上各人的名字。放进温箱。温箱放在窗户底下的一排柜子中,几个学生共用一个。再发锁,发钥匙,把柜子锁好。
  第二次上课,已经是第二周了。大家揣测:“可能可以看了吧?”开锁,去封条,一看:吓死人!培养皿里无数的小虫虫在爬!
  先生这才说:“我看你们中,有些是不大讲卫生的!大家以后要洗手!打肥皂,剪干净指甲!”
  圣经上说人是上帝造的。先生却说:“人不是上帝造的,是进化来的。怎么样进化?你现在不要问。我带你们去找。”她带大家到池塘里舀藻类。她在池塘边教大家:“单细胞是生命的最基础。”
  先生很少在课堂上讲课。她总带领学生们出去采标本,解剖小动物。父亲对达尔文的学说有初步了解,就是受益于她的生物课程。
  父亲有一次问先生:“我们第二步学什么?”
  她说:“植物学,动物学,人体解剖。”
  “哪些人可以读?”
  “医预科。”
  “读多久?”
  “三年。到协和本科要读五年。”
  父亲说太长了。她就说:“古人十年寒窗,你八年就嫌长,不能成大器。”
  父亲听了,肃然起立。她说:“不要站起。”又用英文说:“坐。”
  有一次她同父亲闲聊,听父亲说:“我读过两所大学:湖南、安徽,却不如意。”她就发表感慨:“中国学生喜欢闹风潮,不好好念书。闹风潮有什么用?把本事学好了,自然有用处。”

图书馆长刘国钧

  父亲出身清苦,考上金陵这样的名牌大学,倍感珍惜。每天到图书馆上晚自习,父亲都是最后一个离开。
  不到几天,父亲就注意到图书馆的一位先生,在学生们陆续离开后,花很长时间收拾书桌。父亲一贯尊师,身上又绝无富家子弟的骄慵之习。见先生一人忙碌,就帮他收拾。师生间从此建立了感情,父亲也知道了先生的大名:刘国钧。他正是金陵大学图书馆的馆长。
  刘馆长为人善良,心也很细。有一天,他问父亲:
  “早上吃早饭不?”
  “不吃。”
  这位好心的先生劝诫父亲,说年青人不吃早饭不行。他送了一盒饼干给父亲。父亲记得好象是叫“金鸡饼干”,铁盒的,很高级。
  刘馆长估计父亲不吃早饭可能是因为家境不宽,他就详细询问父亲的经济情况。父亲告诉这位敦厚的馆长:家里做生意,因年年军阀混战,家里的收入没有保障。进金陵之后,为了自筹学费,已在基督教青年会办的平民夜校任过教员,教的是数学。
  为了帮助这位聪敏勤诚的穷学生顺利修完学业,刘馆长为父亲介绍了一份差事:到外交部一位高级官员家当家庭教师。父亲始终未见过这位官员,只从他家高高的围墙、气派的官坻和豪华的小汽车,知道这位官员是有相当的地位。
  父亲给官员的孩子上课时,孩子的祖母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吩咐佣人送上一杯茶,两碟点心。父亲为节省钱,在校吃饭只吃七成饱,但他却不好意思吃那点心,只在讲课渴了时,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大约也是看出父亲的腼腆,那位老妇不直接给父亲发工钱。教完一周课,父亲会看见桌上有一封红纸包。父亲知道是自己的酬劳,便拿回来。拆开一看,是两块大洋。
  父亲高兴地报告刘馆长:“我得了两块新的袁大头!”
  刘馆长知道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就教给他一些生活常识。他说: “一块大洋可以买鸡蛋110个,一张纸票子只能买100个。”
  嘿,袁大头还值钱嘞!父亲懂了。他一直遵先生所教,不用袁大头买饭。这是尊敬的刘馆长教给父亲这个穷学生的生存诀窍啊!

学生生活

  父亲从小就有良好的文学功底,读金大时,除了苦读功课,课余还多次给“新京日报”的科学副刊投稿。并无任何关系,皆很快登出。学校把刊有父亲文章的报纸以显著位置贴在进校门的玻板上。这块玻板是金大的信息发布中心,办得很是热闹。学生们关注的球赛等类消息,都在这里登出。父亲的文章虽然只有几元稿费,却获得了很大的名声。父亲说:金陵大学学风很淳,但同时也很重视学生的课余活动。父亲记忆中,冯玉祥、邹韬奋等名人都被金大请来作过演讲。
  后来,科学杂志又聘请父亲当通讯员,叫他报导校园里的科学活动。
  南京是六朝古都,名胜无数,娱乐场所也很多。可是父亲在金陵大学苦读几年,只去过一次夫子庙。只看过一次电影,还是别人买的票。
  父亲为自筹学费,在基督教青年会办的平民夜校任过教员。这所夜校,无记分册,无点名册。请的外国人当佣人。学生态度皆好,因为所学皆是能应用的知识。
  毕业典礼时,师生们聚到草坪上等待照相。顾名思义,夜校自然是夜晚活动,照相时草坪上一片漆黑。只见照相师拿出一根绳子,点燃,不一会便亮如白昼。原来那根“绳子”是一根镁条,燃烧时能发出很强烈的光线。

金大校园

  父亲考入金陵大学前已读了两所大学:湖南大学和安徽大学。湖南大学在军阀混战中曾经出现过这样恐怖的“风景”:军阀砍了人的脑壳当球踢。
  父亲向往能好好念书的学校。考入金陵大学后,他感到自己进入了理想的学校。金陵的校园,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世界。课余,耳边常传来优雅的小提琴声。
  但金陵也不光是柔静的。金陵静若处子,金陵也动若蛟龙。课余的操场上,时时传来热烈的足球赛声。金大的足球队颇有实力,与华东八大学如东吴大学,圣约翰大学对阵,常能夺取冠军。有位叫陈镇和的学生,是个常取得射门第一好成绩的业余球员,父亲跟他很熟识。父亲也喜欢打球,虽然为了生计不能在课余去踢球,但他对足球的关心不亚于现在的“铁杆球迷”。
  刚考入金大时,父亲被分配住东楼。东楼在校本部的左侧,与学校相隔一条马路,是一栋砖木结构的楼房。父亲在楼上,能看见铁丝网那边的鼓楼医院,看见穿白大衣的医生护士在其间行走。
  学校管学生的早饭和中饭。在东楼住了半年后,有了学习成绩,就搬到了校本部。这时已是第二学期了。父亲现已记清宿舍的号码了。金大宿舍的分配是按成绩的优秀,年级的高低。到毕业那年,父亲住进了丁字楼24号。
  有一件往事,在父亲的记忆中印象很深:在北大楼后面靠东方有一日本旗。他和许多热血青年感到奇怪。后来才知道隔墙是日本领事馆,怪不得那边每天还要放日本国歌!父亲这帮学生耿耿于怀,心怀义愤,大家商议在校园里树一杆特高的旗杆悬挂国旗,高过小日本的狗皮膏药旗,压抑敌寇气焰,并显示国威。于是,郑槐、朱恕、沈乃森、张兆翔等30余人,拟就“金大从速建树旗杆启事”贴出,全校师生一致响应,踊跃捐款。1935年10月,钢管旗杆终于建成,杆身入土15尺,拔地131尺,高于北大楼,成为当时南京最高旗杆,又因地势较高,南京各处均可远眺国旗招展于白云碧空之间。这不仅为国家和民族争了气,而且坚定了金大师生抗日必胜的信心。    (郁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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