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清事迹考述(连载之二)

发布者:黄毓发布时间:2017-05-06浏览次数:1582


四.李瑞清在辛亥革命中


 

宣统三年(1911),辛亥革命爆发。这一年的6月,李瑞清赴北京参加全国教育会议,8月初回南京,革命军起事,江苏巡抚程德全被举为都督,宣布江苏独立,成立军政府。李瑞清知事非寻常,赶紧安排全家至沪,独留宁,誓以身殉职。侄儿李健与一仆金良才留下来照顾他。同时,他还自出路费安排那些家有老亲及道远欲归者先回家,而自己与留下来的学生继续按课程表上课,也有原先准备回家而又继续留下来上课的。

蒋国榜记述道:“总督张人骏、提督张勋,方治军北极阁。战比捷,俄报将军铁良、藩司范增祥,正任官以下多逃,全城震惊,相与咨叹无策。忽然风送校舍振铃声,以远镜下窥,盖两江师范学堂弦诵未辍也。张人骏喜曰:‘李某果不去,好男子!是诚可寄命任重者。’立遣使迓公,一见即离席拜曰:‘樊山行矣,顷已电保公授宁藩矣。’张勋曰:‘好为之!吾犹及见尊公躬冒矢石,攻法人克服谅山时也。’公悚然敬诺。”(《清道人遗集》99-100页蒋国榜《传略》)

李瑞清被清政府任命为江宁布政使,原布政使樊增祥携印而逃,所以李瑞清在围城中行文只好依赖一枚木印,刘成禺《世载堂杂忆·逋臣争印》提到了这件事:“辛亥革命,张勋守南京,樊樊山为江宁布政使,携印渡江潜逃。李梅庵时为提学使,奉张命署理藩司。”“但布政使铜质印钤已被樊山携走,不得已刻一木印,执行藩司职权。”(125页)陈延杰挽诗也称:“围城刓木印,死生以之保。”(《清道人遗集》234页)李瑞清“念守城必先安民,安民必先足食,集米业者议予以便宜运米三十万石间道入城,开办平粜,救济失业难民,人心顿安”(《清道人遗集》277页李云麾《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当时提督张勋下了道‘剪辫者杀无赦’的命令,“视青年学子皆革命党奸细,将穷搜骈戮。兄抗颜力争,谓‘生皆为我留,若戮一人者,请先戮我,第二人乃及其他’。张以重兄故,假兄以符曰:‘凡为公留者,趣纵之。’兄日夜遣送青年俊秀,皆得乘机出城,其有徵象特殊者,至载以己舆,全活殆不可数计。”(《清道人遗集》277页李云麾《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洎事亟,张勋率兵退江北,张人骏亦走,全城官无大小皆走。独兄所委江宁县知县陶某踉跄趋谒,誓死共维秩序。美日领事均自驱车迎兄避领事署。美教士包文慈善任侠,素敬兄,敦劝尤力曰:‘炮火无情,徒为牺牲,无谓也,但入安全地,仍得治事守土如故也。’可谓善为之词矣。兄迄不为动,曰:‘炮火无情,尤应与众百姓共之,同成齏粉,吾份也,使吾世世子孙出入此城而无惭焉,亦足矣。’乃公捧印坐堂皇,炮弹落堂前轰发,左右震慄,欲挟兄移坐厅后,兄怒斥诸人,使远无敢动者。”(《清道人遗集》277-278页《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苏抚程德全以苏军都督偕镇军都督林述庆先后入城,驰使迎兄,推崇备至。兄不应,使曰:‘劝公不行,将以兵来,不死且辱,奈何?’兄咄曰:‘吾死不惧,辱将安施?能促吾行者,一人手一枪足矣,不则千万人何为?’(《清道人遗集》278页《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程德全想聘请李瑞清担任顾问,遭到严词拒绝,他还专门写了一篇《与程都督辞顾问官书》:“本月十二,江宁城陷,自谓当即时伏显诛,引领端坐,待膏斧钺。”“傥缘宽假,使清黄冠归卧故里,俾孱弱之躯得遂首邱之志,诚冥目至愿,土灰极荣。如必相迫胁,义不苟活,虽沸鼎在前,曲戟加颈,所不惧也。”(《清道人遗集》P118)”

“时库藏尚八十余万,有军官率兵来窥,兄矗立库前,瞠目曰:‘我李某也,此我所守,欲取此中物,先杀我!’官兵相顾(目咢)眙,梭巡去。使见状归报,俄而守藏兵至,军官捧令索箢籥。兄曰:‘此与先来者何异?’握籥不即予,召宁中父老绅耆而告曰:‘库之财,宁之财也,吾已不复能守,计维还之宁人。’众啜泣受籥,库财得无散失,而军饷有着,民安堵矣。”(《清道人遗集》278页《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不过刘成禺《世载堂杂忆·清道人与郑苏龛》云:“辛亥,南京城将颇,小石住城北,急往城南,谒梅翁于藩署。梅翁预备离南京,办清经手事项,洁身而去。草数函,皆交清银钱手续公函。中有与程雪楼一函,用虎皮黄色笺纸,字写锺太傅体,函首书‘某某顿首死罪,致书于学楼中丞,都督阁下’:内述藩司库内存现款若干,毫无沾染,并有‘愿中丞善事新国,己则从此为出世人’之语意。”(118-119页)“程雪楼”即程德全,1910年任江苏巡抚,武昌起义后,宣布江苏独立,自任都督。

“1911年岁暮,也许是1912年1月上浣,也就是李瑞清说的辛亥年的‘冬十一月’,他匆匆将两江师范学堂的公事交由督学李鸿才兼办,并把相关财务文牍账册及学堂存款三万多元钱交代财务公所,一切交代清楚,便两袖清风地到了上海。”(《曾熙抹去历史的尘埃:曾熙与李瑞清在上海的艺术活动一暼》,网上资料)

“事少平,谋之沪,顾不名一钱,兄曰:‘此去作逋客,无用舆处。’货舆得资整装。适方外友度道人者,自鄂来视。……兄曰:‘子来大佳,吾今已无累,正好从子游。’度欣然为兄结发,遂易黄冠为道士,并为易名永清。……事毕,度自去,兄为率犹子健及金仆就家人於沪。”(《清道人遗集》P279《行述》)

 


五.李瑞清鬻书上海


 

李瑞清到上海以后,由于不做官,断了经籍来源,生活非常拮据。据《郑孝胥日记》记载,当年十二月,瑞清家有四十八口,生计不支。其堂弟李云麾说:“当民国元年(1912)冬,余重至上海,见兄於沪北王家庄一敝旧矮屋中,举家三十余口局于数小室,几无容膝地。”(《清道人遗集》280《行述》)由于无米下锅,只好用珍藏的字画换米,谭延闿《题李道士画》提到了这件事:“道人昔宝南田画,燕台示我同称快。自言得此已倾囊,俸钱赊画家人怪。后来海上几淹留,忽闻易米同珠投。”(《清道人遗集》3页)

哪有那么多字画可卖呢?所以李家经常处于断炊的状态,许多人在诗文中都提到过这一点,如陈三立《清道人遗集·序》云:“道人家累数十,僦椽僻区,屡空且饿毙,稍鬻书为活。”(《清道人遗集》1页)吴昌硕《清道人画松歌》也称:“玉梅花庵清道士,三日无粮饿不死。”(《清道人遗集》3页)而他所喜爱的一位侄女,却因贫病交加而毙命。其《与诸门人谢寄钱米书》云:“一侄女,年十八矣,能读《太史公书》,以医药不继,遂亦夭殇,茹痛於心。”(《清道人遗集》38页)他的弟子们得知他断炊的情况后,曾寄钱接济过他,上面提到的这封信也说明了这一点。

陈锐的《袌碧园诗话》记述了清道人初到上海的尴尬境遇:“李梅庵君自光复后,以黄冠隐居沪渎,卖书画以自给。陈君仁先戏赠以诗云:‘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原注:小有天,酒馆名)。书如少师怪,画比石涛癫。白吃一元会(原注:樊山诸人有一元会,每星期一宴饮,群以梅庵贫,免其出费),黑摩两鼻烟。有时访朋友,门者说无缘。(原注:潘芸孙曾访梅庵,因往答访,门者不肯通报,挥出门外云:此地僧道无缘。梅庵怅怅而返)。’”

也有人经常请他吃饭,李云麾说:“时局势骤变故麕集於沪者多颠连愁苦,相向无可通融。兄惟日踯躅中逵,常昼不举火。同年,僚友及诸门弟子渐有知者,不时佽给。又念知兄喜啖,日餍兄於沪北一小闽菜馆‘小有天’。”“兄赋性狷介,不欲累人,受饷给,必酬以书画。”“既饷给必酬,黠者遂资为捷径,渐至应给不暇。”“於是乃从众人请,鬻以自给。不移时,风靡海上,日本国人尤不吝重值点题求索。初署款曰‘玉梅庵道士’,清后乃简称‘清道人’。”(《清道人遗集》281《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后兄境渐裕,宅屡扩,客常满。”(《清道人遗集》281《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李瑞清《鬻书后引》谈到了其中的原因:“瑞清三世为官,今闲居,贫至不能给朝暮,家中老弱几五十人。莫肯学辟谷者,尽仰清而食,故人或哀矜而存恤之,然亦何可长?亦安可累友朋?欲为贾,苦无资;於为农,家无半亩地,力又不任也。不得已,仍鬻书作业。”(《清道人遗集》127页)

于此可见,他在上海为生计所迫,鬻书为活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他在《与胡翔东胡小石书》说自己“已成为制米机器”。(《清道人遗集》181页)堂弟李云麾曾谈起过他的书画创作情况:“兄作书画,余见必侍側,不终事不去。每至宵分人静,而兄兴致益浓,必遍室无馀隙可陈,始掷笔,四顾神智洒然,曰:‘一家一月之需不已足耶?佝偻向人,何如佝偻向笔砚?’相与欢笑。时或捉臂趋街头广东消夜馆,狂啖鱼生粥馄饨,自携瓶酒,饮微酣,归而拂纸信笔,或书或画,间以谐谑,为状至乐,浸至破晓,”(《清道人遗集》283页《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他本人在《书郑大鹤山人尺牍册子后》也说:“余则著短袖衣,朝夕操觚,腕脱砚穿,其自待比於苦工。”(《清道人遗集》65页)

 


六.李瑞清的书法成就


 

李瑞清是二十世纪书法史上“金石派”的创始人。他也以开宗立派为己任,尝云:“道人志欲左右齐楚,神游三代,探险辟荒,未知何日登彼岸也。”(《清道人遗集》83页《跋自书篆》)在他看来“学书之从篆入,犹为学必自经始。”(《清道人遗集》148页《跋自临散氏盘全文》)曾自豪地说:“余尝曰求分於石,求篆於金,盖石中不能尽篆之妙也。篆书中惟鼎彝中门径至广,汉以来至今无人求之,留此以为吾辈新辟之国,余为冒险家探得大洲,贡之学者耳。”(《清道人遗集》158页《玉梅花庵书断》)他曾与他的堂弟李云麾谈论过金文对于学习书法的重要性,指出:“夫书始於篆,分隶草真,皆由篆递衍,能通篆法,於书道可谓已擒贼擒王,以其法行之一切,下及诸家,随意变化,应付无穷。余致力钟鼎,上探古籀之源,已能得其神理,又幸余生晚,得多见古人未见之鼎彝,以成吾所学,天若留此大洲待吾开辟者,视二李(李斯、李阳冰)之缚绁於石,自觉有天马行空之乐。”(《清道人遗集》284页《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

李瑞清曾谈起过他学书的过程:“余书幼学鼎彝(学《散氏盘》最久,后学《齐侯罍》,遍临诸铜器),弱冠学汉分,年廿六始用力今隶,六朝诸碑靡不备究,而后始稍稍学唐以来书。然从碑入简札,沉膇不入格,始参以帖学。”(《清道人遗集》158页《玉梅花庵书断》)他还谈到过于金石之外学帖的原因:“余学北碑二十年,偶为笺启,每苦滞钝,曾季尝笑余曰:‘以碑笔为笺启,如载磨而舞,所谓劳而寡功也。’比年以来,稍稍留意法帖,以为南北虽云殊途,碑帖理宜并究,短札长简,宜法南朝,殿榜巨碑,宜尊北派”(《清道人遗集》74页《跋裴伯谦藏定武兰亭序》)于此可见,李瑞清于书法各体也是无所不能的,他的入室弟子蒋国榜称其:“以云书法,实综南北,融碑帖,摹唐宋,躡六朝,上溯秦汉,以导源三代,脱缚於石,一求於鼎盘卣鬲。禹凿龙门,孔门以书,师当入室。”(《清道人遗集》270页《后序》)李瑞清留意法帖所书长简短札也是第一流的,沈曾植《玉梅花庵临古跋》云:“吾尤喜其题评小字,居然汉代木简风味。惟其似且不似,不似而似。”(《清道人遗集》2页)

李瑞清在书法方面成就突出与其家学渊源密切相关。其从高祖李宗瀚为乾隆五十八年(1793)进士,是嘉庆道光间名重一时的书法家,喜聚书,嗜金石文字。其家族中,李秉绶、李秉钺、李秉礼、李宗溎、李宗涵等都以书画闻名,因而有‘李氏一门风雅’之誉。李瑞清的父亲李必昌的书画也相当好。这样的家学传统,对李氏后人自然会潜移默化,李瑞清尝云:“儿时闻家大人曰:司空公学书必日书三百字以为程,虽严冬远道必夜起秉烛书已乃上车,先人学书之勤如此,小人识之不敢忘,因此碑亦平日有课,谨书所知以告吾家子弟。”其《鬻书引》云:“瑞清幼习训诂,钻研六书,考览鼎彝,喜其瑰伟,遂习大篆。”(《清道人遗集》216页)可见李瑞清从小就就开始练习书法了。而李氏藏书也扩大了李氏后人的眼界,为他们学习书法提供了方便。如李瑞清《跋宋拓淳化阁帖》称其为“余家司空公本”,并称“其褾边押缝处,有贾似道长脚封字印,则尚是宋人所褾。且昔称淳化刻,以二王帖为最佳。此三卷全是大王帖,虽属残本,尤得精华,每一展临,如见右军伸纸操觚也。”(《清道人遗集》143页)因为李宗瀚道光时官至工部左侍郎,所以被尊称为“司空公”,可见此帖原为李宗瀚所藏。袁李梅挽诗注云:“师藏金石文字甚富,两江师范图书,师一手所创,辛亥之役,被劫殆尽。”(《清道人遗集》234页)

其次是因为他具有深厚的语言文字学修养。李瑞清说:“余书本从篆分入,学书不学篆,犹文家不通经也。故学书必自通篆始,学篆必神游三代,目无二李(谓李斯、李阳冰),乃得佳耳。”(《清道人遗集》158页《玉梅花庵书断》)他从小就开始学习语言学知识,尝云:“瑞清幼习训诂,钻研六书,考览鼎彝。”(《清道人遗集》34页《报陶心云书》)蒋国榜也称其“就傅读,喜诵秦汉文,又潜治《说文》、《三礼》、《公羊》何氏学,塾师强习功令文,不顾也。”(《清道人遗集》97页《临川李文洁公传略》)深厚的语言文字学知识不仅为他学习书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且也增加了他书法作品的学术含量。如他在《跋汉五斗鍪拓本》中,就引用了《说文》、《广雅》、《急就篇》、《汉书》颜师古注、《考工记》及注、《钟鼎款识》、《三礼图》对“鍪”的音义与形状作了详细考证。下面再举一例,其《鲁孝王石刻跋》云:“年本从禾,上作垂笔,乃由篆初入隶形耳。”(《清道人遗集》140页)此跋使我们充分地认识到文字学知识对于书法是多么的重要。

第三,李瑞清对中国书法史了解得非常透彻。李瑞清因为教学的需要,对中国书法史做过深入研究,并想写一本中国书法史专著。他曾说过:“瑞清窃不自度,思放《汉书艺文志》撰成一书,备究众家,区别枝派,论列异同,上溯厥祖,下极其流,后载诸碑,以示学者。”(《清道人遗集》34页《报陶心云书》)他还说过:“大凡篆书与地理有关系,即在成周,各国有各国之风气,故书法不同。余欲著一书,以各国分派见,书未成,今只得以器分派。”接着,他对殷周甲骨钟鼎文字的流派作了分析,并且说:“周篆之以器分派者,大约尽於此矣。其未具举者,皆可以各器视其文分配之,此外无更特立者。”(《清道人遗集》159-166页《玉梅花庵书断》)若无文字学功底,若不是对书法史作过深入研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李瑞清虽无书法史专书,但是他的题跋中有不少关于书法史的论述。如其论述汉魏六朝书学源流云:“光武以来,碑碣林立,皆不署书者主名,学者莫得而稽。当时蔡中郎最有名,宜多中郎书,然以《石经》笔迹考之,盖可得而县测焉。至于曹魏诸碑,皆师蔡中郎。王师锺繇,锺实出中郎。锺繇《尊号奏》、卫顗《受禅表》是也。《范氏》、《王基》虽晚出,实亦蔡法。有晋王逸少,世所号书圣者也。王师锺繇。锺实出中郎,是中郎为书学祖。”(《清道人遗集》146页《跋曾农髯夏承碑临本》)李瑞清复论唐以后书学源流云:“唐代书家无不学王,犹国朝书家无不学董。率更书实远师《景君》,以《程哲》、《弔比干文》之劲峭而变右军之面貌,所以为至耳。逮於赵宋,颜书大行於世,明之书家,董华亭最有名,亦从鲁公《多宝塔》上追晋帖,欧书从此闕焉。国朝学欧书者有王虚舟、何义门。何义门以超拔取姿,王虚舟以疏朴得势,然成於率尔,唐以前人不尔也,义门则时有董气。翁覃溪学士笃守欧法,膄厚温良,是其所长也。其论书尊《化度》而绌《醴泉》,此其蔽也。”(《清道人遗集》74页《跋王孝禹藏宋拓醴泉碑》)李瑞清《跋钱南园大楷册》(《清道人遗集》143页)也详细论述了宋元明清的书法源流,文长不录。

李瑞清还注意论述一家一派的源流,如《玉梅花庵书断》云:“书学分帖学、碑学两大派。阮云台相国元以禅学南北宗分之,帖学为南派,碑学为北派。何谓帖学?简札是也。何谓碑学?摩崖碑铭是也。自宋以来,帖学大行而碑学微。”(《清道人遗集》156页)所论可谓洞如观火。再如《跋宋拓史晨后碑》云:“大约《礼器》,齐派也,《史晨》,鲁派也。鲁本承成周遗法,庙堂之上,从容秉笔,此为正宗。”(《清道人遗集》140页)此述齐鲁书派源流可谓要言不繁。其《与研青论书书》详细论述了颜真卿书学源流,因文长不录。

李瑞清还善于运用各种手段来鉴别各个时代、各个地区,各位书法家的特点。其《汉石闕拓本跋》:“右汉石闕四种,沈郑斋先生手集。笔势洞达,其波发皆引长,亦汉人题闕习气。”(《清道人遗集》71页)此从笔势、笔法来分析东汉石闕特点。其《跋朱丙君藏张猛龙碑》云:“其拓法用湿墨迅扫而成,有明中叶已无此拓法。即此可证此本之古。”(《清道人遗集》72页)此据拓法辨别拓本时代之古。其《陶斋尚书藏瘞鹤铭》云:“此本用墨古厚,六朝秘妙全露纸上,纳篆入真,几欲上凌《石门》矣,尤可宝也。”(《清道人遗集》73页)此据用墨鉴定拓本。其《跋董临东方朔图像赞》云:“董华亭书从《多宝塔》入。《多宝塔》以偃笔临之,意欲以右军变鲁公,故每一钩必廻腕敛墨,净洁如玉,此非深於书学者莫知也。”(《清道人遗集》73页)李瑞清鉴定书法作品的方法还有不少,如考据,对各种版本作比较研究等,我们就不一一列举了。熟谙书法史当然有利于其书法创作,胡思敬《玉梅花庵临古》跋云:“今见此帖,秀者如妖韶美女,壮者如勇士横槊,锐不可挡,乃知其於各书正变源流,无所不备。”(《清道人遗集》2页)

李瑞清的书法作品还充满着书卷气。其《匡喆刻经颂九跋》指出:“六朝书有士大夫书,有经生书。如《云峰山》、《张猛龙》、《黑女志》之类,皆士大夫书也。《文殊》、《经石峪》及此,皆经生书也。造像诸体最多,当作经生书,然其中实有士大夫书,”(《清道人遗集》141页)所谓“经生书”就是“匠体”,其特点就是模仿前人,千篇一律,缺乏个性。所书内容也缺乏思想性。所谓“士大夫书”就是其书法作品,富有个性,充满书卷气,闪烁着思想与学问的光辉。李瑞清尝云:“学书尤贵多读书,读书多,则下笔自雅。故自古来学问家虽不善书,而其书有书卷气。故书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贵矣。”(《清道人遗集》156页)

如其在“长乐”书件上的题识:“多利则多害,多欲则多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故曰:君子坦荡荡。汉卿世叔以‘长乐’二字命书。”(《清道人遗集》209页)再如“慎言”书件上的题识:“承之贤弟言语妙天下,乃乞余书‘慎言’以自惕。夫舌之从干,出必犯人,言从辛也,多言多辛,可不慎与?然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仁人之言其利溥,苟吾子能为仁人之言,唯恐子言之不多,又何慎焉?”(《清道人遗集》209页)像这样的题识至今仍有现实意义与启发意义,一般的书匠是绝对写不出来的。至于不受篇幅限制的题跋,书卷气则更浓,如《跋郑叔问手书诗册》既说了郑文焯在晚清词坛上的地位,对他的博学多才,他的性格,他的绘画,他的诗,他的书法均作了评价,此录性格描写一段为例:“山人性高抗不屈,淡然自逸,博学多通,於训诂词章、书画金石、医卜音律靡不备究。然病懒,往往闭门高卧,数月不出,庭阶草深没径,但有飞英落叶堆积而已。山人居小园有梅坞,每花时,冷月在地,徘徊吟赏其下,至夜分不寐,其孤往如此。”(《清道人遗集》209页)读罢,我们会觉得清道人也是写抒情散文的好手。

李瑞清在书法方面还有一个突出成就是培养了胡小石,而胡小石培养了吴白匋、游寿、孙洵、侯镜昶等,而游寿、侯镜昶又培养了王立民、丛文俊等,他们都具有深厚的文字学功底、熟谙书法史,书法作品充满着书卷气等特点。


 

(未完待续)

(文/徐有富,摄影/赵国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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