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李瑞清的绘画成就

李瑞清的绘画出于家学,据【清】蒋宝龄《墨林今话》记载,其先祖李秉礼、李秉钺、李秉铨、李秉绶等及他们的后人均善画。据刘品三《江西地区书画家简述》可知,其父李必昌善画山水、花卉,俱秀逸。李瑞清自称“七八岁时即好观图画,书架有《山海经》、《尔雅》诸图,每夜秉烛倚几,按图而问,家大人卧床指道之,则大笑乐。”(《清道人遗集》80页《王上宫白描十八学士图跋》)其堂弟李云麾曾谈到他年轻时在家中作画的情况:“时余方龆龀,每就省从父,见兄陈案中堂作书画,攀案索观,至倾盂砚,兄辄摩顶颔而煦之。”(《清道人遗集》273《先从兄清道人行述初稿》)李瑞清对自己年轻时的绘画水平还是挺自信的。其《画梅跋》云:“画梅须有风格,宜瘦不宜肥耳。昔人评杨补之画梅,有鹭立寒汀之致。余昔年於湘中见补之长卷,冰枝铁干,孤诣独绝,因追摩一枝,尚不致望尘莫及,如童二树之杈枒粗犷若荆棘也。”(《清道人遗集》P206)其弟子蒋国榜称其“画氶家学,晚喜假八大山人、大滌子自饰。为佛像、花卉、松石,意境尤有独至,然非其人不予,得者宝之。”(《清道人遗集》100页《临川李文洁公传略》)八大山人(1624-1705),名朱耷;大滌子,名石涛,皆为清初忠于前朝的著名画家。

因为他是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图画手工科”的中国画教师,所以对绘画理论与实践都深入研究过。他的不少画跋反映了他在国画方面的修养,如其跋万廉山《临梅道人》云:“梅道人画,盖出巨然,后来惟石田翁得其神趣,但以枯笔变其湿笔耳。南田翁尝云:‘见梅道人画则敛手’,盖南田结思空灵,梅道人则专用实力发其磅礴郁积之概,故不同也。此幅带湿点苔,是其正脉,其远祖实自董巨来,今已无知者也。”(《清道人遗集》83页)

由于在教学中接触到一些日本画家,从而拓宽了他的视野,如他在《大滌子橅宋缂丝画跋》中说:“中国美术多矣,鼎彝之文,碑碣之边,宋锦之采,皆至精之图案画也,惜无图画家搜罗,更安得各专家为之采辑以修中国美术史,使不致坠地不传也。”(《清道人遗集》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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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清还在题跋中讨论了技法问题,如《大滌子橅宋缂丝画跋》云:“右大滌子橅宋人刻丝本也,一见令人惊绝。设色妍雅,如古鼎彝,而青碧璀璨,烂然若锦。”(《清道人遗集》80页)《跋唐吉生画牡丹》云:“牡丹号富贵花,如刁光胤、黄荃皆主工丽,烂若珠翠,如未央、长乐宫人,非人世所有。此幅吉生仿八大山人作,全以高淡化其浓艳,真山中宰相耶?非世俗趋势慕利者所能知也。”(《清道人遗集》84页)

李瑞清的画同他的书法作品一样,也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往往通过画来表达自己的理想,如其《自画山居图跋》云:“此清道人读书处也。其山本不在此地球中,不似渊明先生之桃花源,令后人可以释证也。”(《清道人遗集》P137)其《跋自画山水四帧》之二复云:“此山在广莫之野,无何有之乡,自盘古以来,不与世通。”(《清道人遗集》86页)他有时也将笔下的山水画得很美,如《题自画梅溪便面》:“孤舟曳寒烟,荡入梅花里。香雪空濛濛,不辨云与水。”(《清道人遗集》26页)在清末民初易代之际,他笔下的理想境界事实上是不存在的,他笔下的美景也只是偶然一现而已。

由于他愚忠于前朝的心理负担太重,所以他的画作多表现麦秀黍离之感,其《自题画松》就是一个突出例子:“我闻所南翁,画兰不画土。哀哉孤臣心,脉脉向谁语?余亦寥落士,怀罪海滨处。写此老松枝,思之泪如雨。不能化龙飞,后雕何足数。”(《清道人遗集》P116)“所南”乃郑思肖字,郑氏宋亡隐居吴下,易代后,画兰不画土,或诘之,则云为蕃人夺去。可见郑思肖的为人处世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

李瑞清在画法上,也颇注意创新。如其《跋自画山水四帧》之四云:“世之论画者,皆以一木一石,丛篠数茎为云林,皆皮相也。余以荒率枯冷之笔,写此高寒绝尘之境,不必云林而真云林,其趣同也。”(《清道人遗集》P86)此侧重于意境。其《画佛跋》云:“余不知画,近颇用武梁祠壁笔法写佛像,大为当世赏鉴家所欣赏。”“以钟鼎法敬写达摩像一躯,下笔真如虫蚀叶也。”(《清道人遗集》136页)此侧重于技法。其门人柳肇嘉评价道:其“山水法清湘、八大山人,花卉写南田,画佛尤妙,流传绝少。盖先生以篆作画,以画作篆,合书画一炉而冶之,寄麦秀黍离之感於楮墨间,故善于穷荒寒之境也。”(《清道人遗集》P96《清道人传》)

李瑞清在书画方面卓有成就并享有盛誉,还与他诚实认真的创作态度有关。其堂弟李云麾说:“兄作书画成,必反复审睇,少不如意,辄弃去更作。余每求瑕疵不得,问而后知之,以为若是则人亦未必能知,何太自苦。兄曰:‘吾既自觉之,即不欲畀人。凡事先求吾心之所安,受人之财始无愧耳。谭祖庵每谓仲乾效吾书,彼不能辨决,心更无他人能辨,忙时盍命仲乾代?其意至殷,至殷可感,然无异教我作贼。实则仲乾书秀过於我,固一望而知也。’仲乾者,伯兄仲子健之字也,兄殁,嗣兄鬻书画为业。”(《清道人遗集》284-285页)

李瑞清在美术方面的最大成就是在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创立了图画手工科,曾“呈学部‘竭言极应添图画手工科’,并获批准。所授课程包括中西绘画、器画、图案画,手工则包括各种工艺美术。”(网上资料)据苏云峰《三(两)江师范学堂:南京大学的前身,1903-1911》所附录之《两江师范学堂学生名录》可知,共培养了图画手工选科生34人,图画手工选科预科生106人。其中最突出的当推吕凤子(1888-1959),《南京大学百年史》称其“又名吕濬,字凤痴。江苏丹阳人。1910年1月毕业于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图画手工选科。擅图画、金石、雕刻、书法及诗词。是我国近代艺术教育的开创者。民国初年创办丹阳正则女子初等学校,后发展为正则艺专,另创办南京美专并任校长。历任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中央大学教授。”(37页)他的另一些学生在全国各地大中小学担任美术教员,培养出了潘天寿、丰子恺、李苦禅、俞剑华等著名画家。李瑞清到上海后,也收了一些学生,其中最著名的是张大千。何开庸说:“1919年,张大千由日本回上海,经曾熙介绍,拜在李瑞清门下,成为他的弟子。”(《清代南京学术人物传》419页)说李瑞清是现代正规美术教育的奠基人是非常恰当的。

八.李瑞清墓 

杨心佛说:李瑞清“健食,且喜吃蟹,一次能尽尖团脐七八十只,已成传世佚闻。”(《金陵十记》507页)柳肇嘉《清道人传》也称其“食量过人,尤喜持鳌,因自戏号‘李百蟹’”(《清道人遗集》96页),由于他皤腹健啖,故身体一直不好。李瑞清在沪鬻书时,南京教育界曾聘请他担任教育会长,一再电促其上任,还派人登门劝驾,李瑞清迫不得已写了封《辞教育会长书》,略云:“瑞清秉性迂拙,学术孤陋,诚非庸驽所能供给。又以围城之中,兼旬不寐,气力日微。近复咯血,常展转床蓐,申旦不寐。左体手足痹麻酸楚,一身之中寒暖异度,久病淹滞,神志昏雾,眎白为黑,言甲昧乙。愧无松柏岁寒后凋之姿,有同蒲柳未秋先霣之态。德医士威釐曰:‘及今不治,逮脑溢血,殆矣。’”(《清道人遗集》119页)可见李瑞清的病情已相当严重,然而他家庭人口众多,生活负担沉重,需要夜以继日地挣钱养家糊口,所以一直都未得到精心的医治与调理,遂于1920年9月4日(阴历7月22日)突然中风,9月12日(阴历8月1日),卒于上海。

李瑞清去世社会反响很大,李云麾尝云:“一时遐迩震悼,艺林尤甚,皆若有昏冥陷溺之惧焉。”(《清道人遗集》P287页《行述》)《清道人遗集》录挽诗28首,挽联172副,可见一斑。如袁李梅挽诗评价道:“文章道德耀神州,富贵浮云任去留。学有渊源成一代,才兼书画足千秋。”(《清道人遗集》234页)李云麾还谈道:“群弟子之侍侧者奉曾农髯(熙)主其丧,谓兄一生事迹功业於南京为多,奉柩至南京,卜葬於牛首山之东北麓,尽斥遗藏,营祠於牛首山半罗汉泉前,曰玉梅花庵,置祀田三十余亩付之山僧。”(《清道人遗集》P287页《行述》)在长长的送殡队伍中,除众弟子外,还有著名画家吴昌硕、书法界南宗首领曾熙、书法界名流王一亭,以及入室弟子张大千等。据《曾熙年谱》记载,民国九年“十二月八日,李瑞清墓落成。”依据是曾熙为李瑞清所书《寄禅师冷香塔铭》写的一段题跋:“今庚申腊八日(阳历1921年1月16日),阿某墓成。识于江宁天闕山佛窟寺。是日冰雪大解。衡阳曾熙。”蒋国榜谈道:“曾公严寒犯冰雪,为公卜兆。既葬,复於牛首山雪梅岭罗汉泉旁,筑玉梅花庵以祀公。”(《清道人遗集》100页《临川李文洁公传略》)可见,曾熙、胡小石等为李瑞清营葬时,风雪交加、天寒地冻,还是很艰苦的。《曾熙年谱》还写道:“民国十年辛酉七月廿六日(阳历8月29日),将赴牛首山祭文洁,倚装题《清道人书座右铭》。”李瑞清墓碑当为曾熙所书,所署时间为“岁壬戌秋九月之吉”(阳历1922年10月20日)。前安徽巡抚冯煦等联名奏请溥仪,予谥“文洁”。(《清道人遗集》100页《传略》)墓碑上写着“李文洁公之墓”,可见直到1922年深秋,李瑞清墓才修建完毕。

据《南京文物志》记载:“李瑞清墓在江宁县东善桥林场牛首山麓雪梅岭东侧。”“墓地植梅300株,并在弘觉寺塔东侧雪梅岭罗汉泉(一名感应泉)旁精舍数间,榜其额为‘玉梅花庵’。玉梅花庵位于山腰,墓园位于山麓,上下呼应。墓坐北向南,墓冢高1.3米,为块石和混凝土砌筑,坟圹周长约20米,远看呈马蹄状。周围有十多株女贞子和苍松。”

其弟子柳肇嘉《清道人传》云:“门人宜兴吕国铨庐墓以终焉。”(《清道人遗集》96页)当然为李瑞清守墓者,亦非吕国铨一人,如吴白匋《翔冬先生遗事》云:“梅庵先生晚年以黄冠隐沪上,自署清道人,恃鬻字为活,师岁数自宁至沪存问之,执弟子礼不衰。”“道人殁,师与诸同门葬之金陵牛首山,庐墓者数年。”(《学府随笔》166页)可见胡翔冬也为李瑞清守过墓。

李瑞清墓建成后,李瑞清的弟子们每逢清明,常去牛首山凭吊李瑞清墓。如王炳毅《李瑞清与琼瑶祖父陈墨西的师生情》说:琼瑶祖父陈墨西1928年秋至1932年秋在南京教书,“尤为难得的是四年里,年年清明,陈墨西必与汪东等旧日同学相约去牛首山为师长李瑞清扫墓,恭行学生祭拜之礼,并在墓前吟诗填词,以抒悼念之情。”(《书屋》2006年第6期)《清道人遗集》还保留了蔡松筠写的一首《庆春宫》词,记录了他同柳肇嘉扫墓的情况,题下小序云:“丁丑(1937)孟夏,同贡禾拜李文洁公墓,望祠堂不能至,怆然赋此。”(《清道人遗集》P4)玉梅花庵与李瑞清墓相距不远,不能至的原因是该地当时已变成了军事重地。吴白匋说:“癸酉(1933)甲戌(1934)以后,山归官,先改造林场,尽逐寺僧,伐老林,栽新树,丙子(1936)复改为要塞,建炮垒,虽扫墓者亦不得往。”(《学府随笔》167页)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人们自然难以前往牛首山凭吊李瑞清墓了,如柳肇嘉1938年清明写的《庆春宫》,其序云:“去年孟夏,同松筠拜李文洁公墓,松筠赋《庆春宫》索和,卒卒未报。今江南沦陷,琐尾流离,遥望牛首,不知师墓尚无恙否?”词中所写“万梅如雪遶祠宇”(《清道人遗集》5页)的景象,显然是往年扫墓时所见。

郭维森《胡小石先生传略》谈道:“1920年9月,梅庵先生病逝,小石师主办丧事,克尽弟子之道,后来每逢梅庵先生忌日,师必素食以为纪念,终生不渝。”清明必赴牛首山扫墓。抗战胜利后回到南京欲祭扫李墓竟无迹可寻。解放后,胡小石曾让学生侯镜昶代为寻访,但遍访未果。直到70年代末,侯镜昶才找到李瑞清墓园,并写了篇《清道人其人其墓》的文章。

据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所编《南京文物志》记载:李瑞清“墓前立有石碑。60年代曾遭破坏,1986年对墓园进行修整,使其恢复旧观。1992年列为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290页)文物保护牌上面写“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中间写“李瑞清墓”,下面落款分三行写作“南京市人民政府,一九九二年三月发布,江宁区人民政府立”。而找到原墓碑则是2001年9月25日的事了,当时李瑞清书法的第四代传人胡小石学生游寿的学生王立民与侯镜昶的学长孙洵、学生周同科、谢建华,以及李瑞清的侄女李淑英到南京牛首山为师祖扫墓时,并未见到墓碑,王立民在《拜谒李瑞清墓散记》中写道:“下得山来,我们来到向导程文林家中,其父程吉富老人在文革中为了保护李瑞清墓碑,将其移至家中后院,深埋于地下。我们说明来意,程家父子将墓碑从地下挖出,再用清水冲刷,只见墓碑保存得完好无缺,上刻:‘岁壬戌秋九月之吉。李文洁公之墓。氶重孙家超,男承传敬建。’从字体上看,当是曾熙手笔。”(《青少年书法报》2002年2月26日)

2002年年初,南京大学档案馆的同志得知程吉富家保存着李瑞清墓碑,前往程家商谈。没想到他一口答应,愿意将原碑无偿地捐献出来。据2002年5月9日《扬子晚报》记载:“今年初,南大陈洪渊院士写信倡议重修李瑞清墓。同时解放前中央大学教授柳诒徵之孙、复旦大学教授柳曾符看到李瑞清墓甚为简陋后,呼吁江宁区再现‘春游牛首’之盛景时,一并修缮此墓。在南京市文物局指导和江宁区文物局支持下,南京大学负责投资和设计,江宁区文化局组织施工,原江宁县某生产队长程吉富无偿捐献原碑,李瑞清先生墓终于整修一新。”

2002年5月10日《南京大学报》还报道了李瑞清先生墓揭碑仪式:“4月29日,校长助理杨明生主持,校党委书记韩星臣和市文物局副局长吴建民共同揭碑,参加揭碑仪式的还有副校长洪银兴、江宁区副区长刘玲以及李瑞清的家属李淑英。”墓冢前立有一塊新的墓碑,正面刻着“李瑞清先生之墓”,背面刻着《整修李瑞清先生墓记》,落款为“南京大学立,公元二〇〇二年五月”。该整修记最后写道:“庶几怀前贤开拓奠基之功,志今者瞻望敬仰之忱”,反映了南京大学师生共同的心愿。

(全文完)

    (文/徐有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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