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国建立前夕考入金大文学院中文系,1949年忽然心血来潮想学工,于是申请转院到电机系,就又从头读起。1951年国家因建设需要以及按照前苏联模式重组全国大学,决定1952年将读完三年的学生提前毕业参加工作,我也就走上工作岗位,也算旧教育制度下最后的一届。
1949年10月之后,虽然金大也开始有不少变化,但是一个大学是有自己的传统的,不能说变就变的。
1950年学校曾停课一个月左右,提出以思想改造为目的学习;教授参加混编的学习组,倪尚达教授被编入我所在的组。讨论的主题是教会大学是美国设立的,是培养为美国文化侵略的人才,必须批判与清除崇美、亲美、恐美思想,划清界限。学习方式是和风细雨对事不对人,也未涉及教学方面。结束之后又恢复上课,所以我还是受到原金大的办学宗旨的较重影响,因为我是从这里开始作进入社会的准备的,这种影响还是颇深远的,有的甚至影响终身。
有那些影响呢?首先,人生以服务为目的,大学毕业后就是服务社会。其次,要树立终身学习的思想。第三,学用结合,不脱离实际、实践。二年级时我的一位对无线电有兴趣的同学发起组织无线电学会,校方很支持,将壬字楼宿舍的顶层给了学会,在这年暑假中我在这里得到实际锻炼。后来工作中我当了自动控制研究室主任也用此方法建了一个组,配备完善的测试与加工设备,供研究人员在此实现他们的设想,这就有点像现在的孵化器了,有很好的效果。第四,那时老师讲课重启发,常从不同角度分析一个问题,答案由各人自己作,形成了自已观察事物的思想方法,而工作后所遇到的事也是多样原因形成的,这在工作上得益匪浅。第五,在同学间互助友爱,是金大的传统。我学理论力学时遇到困难,建立不起基本概念,同学黄意真就邀我与他共同复习与解题,使我跟上来,我们也成为挚友,至今还保持联系。还有当时团的干部金永裕、孙家嵩等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了,六十多年了还常致问侯。其他还有就不细说了。
1950年代初,当时物质并不丰富但精神却非常充实,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国家已制订工业化计划,这是中国历史上所没有的,躬逢盛世,遇到这样的机遇能不高兴吗!分配方案宣布,我是全校(原金大部分)唯一一个去军队的,真是意外啊,同学讲我手舞足蹈、语无论次,那是忘乎所以了。1952年9月16日南京市政府宴请即将走上岗位的学子,饭后观看京剧,尽欢而归。我就带着学校的熏陶,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9月17日下午在浦口乘专列直赴北京。经过再次分配,我分到海军,于当年9月2日刚成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舰船修造部设计室,成为一名军人,新的人生就从这里开始,这以后产生了许多的想不到。
第一个想不到的是,我这个人经过三年大学形成了干一行就准备干一辈子的思想,不喜欢见异思迁,但造化也就是机遇弄人,以后工作性质和岗位不断改变,一个学普通电机工程的,最后搞起核动力工程。这个变化谁想得到呢?只能说国家的快速发展的需要吧,这也得益于在学校获得的终生学习的思想。我仅学习了三年,自知不足,工作后,自学和到大学作旁听生,不断补充已有的知识,同时也学习新的知识;最后一次当旁听生是在1962年,那以后就没有时间了。
第二个我没想到的是,我一直喜欢搞具体的科研项目,既动脑又动手,是我兴趣所在,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官。但是你不想当,却偏偏要你当。1958年组建核潜艇总体设计室时,我被任命为电气与自动化科副科长。1960年入党,接着1963年组建核潜艇的核动力研究所我又被任命为仪、控室副主任和主任,这多少还能搞点试验研究工作,还可动动手,多少还保留我的一点梦想。我在这个岗位上和许多战友一起把我国第一套潜艇核动力装置搞出来并取得装艇试航成功,使我国成为世界上在美国和苏联之后,第三个完全独立自主研制并掌握潜艇核动力的国家,实现了毛主席当年的誓言“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这个任务完成后,我被调离任命为科学技术处副处长、处长,文革结束后,我被任命为分管科研实验的副总工,一年后又被任命为设计部主任,我以为这次我可以归队了,想想这一生也够好的了。不巧的是才干了一年,研究院领导换届,要搞群众推举,投票,我被选中,本想赖在设计部不去,结果赶鸭子上架,成了主管业务的副院长。究其原因,恐怕我的言行与作风,是遵循金大的校训,“诚、真、勤、仁”这四个字,使人感到正派、务实、能平等尊重他人吧,其实论技术水平高手很多也轮不到我呀。1992年我办了退休,同时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第三个想不到的是,在我退休后,一家大型国企东方电气集团来聘用我,让我协助公司开创核电站有关设备制造工作。我利用自己的专业特长,与团队协作,使我所在公司成为我国第一个承担百万千瓦级核电机组的公司。以后又在批量生产上取得好成绩,我就被公司留了下来直到2014年才完全退休。从1952年到2014年我在这个领域服务了62年!参加并完成两个国家级重点任务,而且都是首个。2003年国家决定引进国外最新型核电机组,国家发改委要组建一个专家组,请三大制造集团各推二人,从六人中确定一人作为制造方面参加,没想到公司将我推出,居然中选,我就升格成“砖家”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生如此,尚有何憾。好了,就此打住。感谢金陵大学对我的培养之恩。
(郭作东 2018.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