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回忆(连载之三)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5-05-05浏览次数:1141

五  汉口路的离合悲欢

 

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大波男女金波乘着各种交通工具来到了梦寐以求的鼓楼,住进了刚刚被上一届毕业生腾空的南园宿舍。与三年前入学时在浦口大平台受到的隆重接待不同,这里没有师兄师姐,也没有师弟师妹。繁华的鼓楼,保持着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矜持,超然俯视着人群的来来往往。

理想轻舞飞扬,现实催人泪下。很快我们就发现,鼓楼的确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车水马龙,但,你能睡在校园里吗?

鼓楼初夜,终身难忘。我们这级从进校开始就一直在住新宿舍,四人一间,独立卫浴。大家闲来无事骂浦口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从来没骂过宿舍不好。突然被推进昏暗狭小,还放了八张床的宿舍里,全都惊呆了。八张床,七个人,六个小矮柜,怎么塞得下三年来的家当!正发愁呢,一队小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紧不慢地爬过光秃秃的床板,旁边的妹子尖叫一声跑了出去,第二天就在青岛路上租了房子。

在食堂吃早饭时碰到班上的男生,忍不住向他们抱怨起宿舍的种种。“这算什么?”男同学轻描淡写地说:“我们那浴室里长了蘑菇呢!要看看吗?”

时间是最好的心理辅导师。经过了一开始的种种不习惯后,我们学会享受起蜗居在市中心的幸福。广州路上的先锋书店,尽情地蹭书看;带个笔记本,到汉口路上的金蓝山或者新杂志装一下午的小资。

鼓楼校区附近的餐馆算不上多么高大上,但绝对比浦口上档次。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广州路上的一家台式简餐,开在莎莉文蛋糕店里面,店面干净清爽,最便宜的一客卤肉饭是八块钱,最贵的也不过十五六块,确实算得上价廉物美——没办法,到了鼓楼,就要接受这样的生活成本。汉口路和青岛路更是花样繁多,江西小馆的酸菜鱼、美味的地锅和贴饼,要是你都还不满意,拐个弯到金银街,那里有思米达出品的烤肉店。

但是,关于那一年的记忆总是觉得很混沌,因为那一年的我们,实在是又忙又迷茫。在浦口,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而在鼓楼,总觉得有人拿着个鞭子追着你跑,一分钟都耽搁不起。我们像从云端突然坠入了凡尘。我们的过去被彻底抛在了浦口,而我们的未来不知会在何方。

金波们一夜之间消失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毕业生。

鼓楼的大四毕业生族群,根据信仰不同分为三大教派:猪派、狗派、猪狗不如派。保送了研究生,闲来无事睡大觉,是猪派,这个派别在学校消磨的时间最多。考研、考寄托,是狗派,这个派别生活清苦,但目标清晰,不少人为追求专心致志,都租住在校外;苦逼找工作、奔前程的,是猪狗不如派,该派中人不少已经开始实习,几个月都不回一次学校;余下的人,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装,穿梭在不同的招聘会上拼命推销自己。

每个派别的生活自成体系,各有各的小开心和小烦恼,都是另外派别难以理解的。泾渭分明的生活,让那些曾经在浦口没心没肺,没日没夜混在一起的人们,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

也许在那一瞬间,他们会突然领悟一个哲学问题:在荒凉的、空旷的、寂寞的浦口,你从没觉得孤单;在拥挤的、热闹的、繁华的鼓楼,你却突然感到了苍凉。也是在那一瞬间,他们突然想起了那个他们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鬼地方。

同学们重新相聚的时候,也就是离别的时候。与一年前的青涩相比,现在的他们个个出落得人模狗样。

我们班英语最好的驴哥,将要去清华攻读工学硕士(是的,是工学,你没有看错);才子烽哥只谈过一次恋爱,却已经在上海的报纸上开起了婚姻情感专栏,指导他人的婚姻大事(卧了个槽的,将来发誓不信这种专栏);当年浦口大抗议中的女生精神领袖梦姐,即将留校当老师(每个老师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喜剧大师姜课余考上了公务员,马上要下基层去当人民警察(我们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感到森森地担忧,面对坏人,课余能做些什么呢?给他们讲个笑话?)

而我们班的原版金波小江同学,即将回到家乡当公务员,把金波精神传回家乡。

我从南京大学毕业过两次,在汉口路校门拍过两次毕业照,对于每年六月,笼罩在汉口路上的离愁别绪是再清楚不过。到了五月底,我们的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拍照、吃饭、喝醉、酒醒,第二天继续拍照、吃饭的循环中进行。每到六月,如果看到有人扶墙吐,有人当街哭,有人躺在地上大声唱歌,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对于班干部来说,从五月底就要落实一件大事——订散伙饭。要找到上百个人共同进餐,价格又不能太贵的,离校又不能太远的地方,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有些餐厅,一听是毕业生,就不愿意了。我就遇到过一个餐厅老板,要我立字据给他:绝不能有人吐,如果吐了,要照价赔偿那个据说很昂贵的地毯!

我没了主意,回去找人商量。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怕什么,如果吐了,就说我们是东大的嘛!”

真是厚(gan)颜(de)无(piao)耻(liang)!

吃散伙饭之前的某一天,课余同学提出想回浦口去看一看,把原来排戏的地方全都拍张照。消息不胫而走,出发那天早上,车站集结了几十号人。我们乘着慢吞吞的公交车,回到了那个以为再也不想回的“鬼地方”。那天我们一路走一路拍,一直到SD卡拍满。当相机再也按不动的时候,“青春散场”四个字,莫名地从我脑海里浮现。

离别的时刻到来了。我记不得我送走了多少人,也不记得我被多少人送过。从宿舍里送到宿舍楼下,从宿舍楼下送到汉口路校门,从校门送到出租车或者大巴上,还是停不下来,那就一直送到车站和机场,送到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很凑巧的是,我毕业工作的第一个地址也是汉口路。问我要通讯地址的时候,同学们都以为我想念学校想念到思维混乱。也许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上海的汉口路附近也是交通便利的地方,刚毕业那几年,我这里就是同学们在上海的落脚点,我们不停地在这里相聚,又不停在这里分离。

在上海,我住的第一个地方是浦东。去看房子那天,是一个傍晚。浦东的道路宽阔,路灯明亮,行人稀少。一阵风吹过来,那种荒芜寂寥的感觉,让我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我知道,我想起了浦口。关于浦口的记忆已经像一柄锋利的刻刀,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身体。

如今,我已经年过三十,本科毕业整整十年,离开汉口路七年,离开浦口十一年。我和我的同学们一样,三十而立,有幸福,也有烦恼,有时候说不清楚是幸福更多,还是烦恼更多。生活开始用它巨大的庸常一点点吞噬我们的热情,试探我们妥协的底线。有时候会突然觉得非常迷茫:我在过着我十年前憧憬的生活吗?曾经的梦想都实现了吗?那个真实的我,还在那里吗?

有一天整理电脑,无意中翻出了毕业那年在浦口拍的照片,那些年轻的脸庞,让我突然间明白了多年来我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回忆浦口的原因:那个年轻的,无所畏惧、从不妥协的自己,原来曾经那么真实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每一次回忆浦口,都让我们不得不去直面那个最纯真的自己,鞭策我们去坦诚地生活。

浦口永在。青春不老。

(连载完)

    (阿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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