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敖金:我的艰难求学路

发布者:admin发布时间:2022-01-20浏览次数:1278


回望我的求学之路,正如小学毕业后在暴风骤雨中进城赶考的经历一样,充满着艰难曲折,几经磨难,几近夭折。回顾起来,真是苦不堪言,感慨万千。

小时候,体弱多病,又缺医少药,有时病休还多于上学,小学一二年级就这样断断续续读了下来。后来母亲又得病,因无钱医治,拖了一年,最终不治离世,我也耽误了上学,后来跳了一级,好在天资尚可,总算跟上去了。1949年解放了,小学不用交学费,甚至贫困学生的书簿费也免了,我在本村就读不用花费就可以上学了,就这样断断续续熬到了小学毕业。

小学毕业,老师动员我们考中学,在老师及一位县中同学的推荐下,我们决定报考县中,因为县中是全县最好的一所中学,而且是解放初全县唯一的一所公办中学,学费比其它中学要低一半还多。进城赶考那天,正值台风来临,为了省钱,我们四五个同学决定步行进城,结伴而行。一上路,台风就来了,雨一阵一阵地下,风一阵一阵地刮,后来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暴风骤雨来了,雨伞打不起来了,脚下迈不开步,全身也淋湿了。我们干脆赤着脚光着头冒雨前进,雨水汗水一起从脸上淌下来,二十华里的路程,我们艰难跋涉了3个小时,终于赶到了县城,报名时一个个成了落汤鸡。擦干身子后,我们投入了考试。

考试过后十多天的一个晚上,小学校长赶到我家来报喜,我被县中录取了,全县三千多考生,仅录取三百名。父亲说,家里穷,恐怕念不起。校长反复做父亲的思想工作,说是能录取不容易,不可错失机遇,又说孩子聪明伶俐,是学校最好的学生,也是他眼里最看好的学生,好好培养,将来会有出息的,再说孩子尚小,也干不了农活,还是再读点书为好;村干部及亲友们也多次劝说,父亲终于答应让我上中学了。

为了供我上学,父母(继母)吃尽了千辛万苦。除了一年四季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外,还要在农闲时间上山砍柴,半夜起来,摸黑上山。夏天冒着酷暑,冬天迎着寒风,到荒山野岭上挥镰,每天要挑着百斤重担,行走七八里的山路,全身被汗水湿透,一天下来,筋疲力尽。为了供我上学,父亲还千方百计地找临工、做小工,供销社、粮管所、粮油加工厂都去干过,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挣点微薄的工钱。为了省钱,家里的日子也苦到了极点。一年四季,多以稀粥充饥,常年以山芋南瓜等杂粮搭配,春荒时期,也难免野菜、树叶,一年到头,不见半点荤腥,常年是一碗辣椒酱、豆瓣酱、咸菜、萝卜干,几乎要从嘴里扣出每一个铜板来供我上学。在村里,我家是出奇的节省,是邻居眼里的节能标兵。

由于家贫,在学校我只能过着极为艰苦的学生生活,尤其怕过严冬和盛夏。在学校,我仅有一条薄被,一张草席,没有褥子,严冬时节,往往从睡梦中冻醒。为了御寒,用绳子把脚头被子扎起来,以防冷风进来,或再冷,就穿着衣服盖被子睡觉,或者和别的同学拼床合被睡觉。在寒冬,由于衣衫单薄,上课时手脚冻得发麻,耳朵、手上、脚上长满了冻疮,记得初一那年冬天,冻疮溃烂了,脚不能走路,好在有个好心的同学,每天背着我上教室,去宿舍(离校有一、二里路),来回奔波,不辞劳苦,他的情意我至今难忘,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到了夏天,因为没有蚊帐,难免遭到蚊子的叮咬,只能把棉絮从被子中抽出来,用被单把全身蒙起来睡觉,但又闷热难耐,一不小心露出手脚,就被蚊子叮了很多红包,我们自嘲为“赤豆粽子”,整个夏天睡不安宁。

在穷苦的学生生涯中,最难忘的是周末停膳的日子。由于家贫,虽然学校给我们减免了学费,但每月六元钱的伙食费往往不能及时缴纳,到了周末,学校就催着回家要伙食费,回家要不到钱,学校就采取停膳的措施,先是膳食老师一顿训斥,而后是班主任老师个别谈话,直至停餐一顿,好在经教育后又恢复了供膳。有时回家要不到钱,还要面对父亲难看的脸色及一顿抱怨,责怪我要念这种受罪的书,还是不念算了。要不到钱,只能两手空空,含泪返校,这种实属无奈的两头挤压,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初中,要毕业了,我坚决要求报考中专(那时中专免费),但班主任不同意,说我年龄小,不让考,又说我成绩好脑子灵有培养前途,这本是出于老师爱护学生之心,最终他一手包办,报考本校高中(本县最好的高中)。在全县一、二千名考生中录取了一百多人,我有幸被录取了。录取高中,意味着一扇求学的大门又打开了,但能不能跨进去,还悬而未决,父亲的观念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家里穷就别念书了,好好学一门手艺,将来求个温饱就可以了。初中三年,家里已极尽全力,高中就不要读了。因此,我到处去找工作、学手艺,可是限于年龄小、个子小、力气小,又无一定的社会关系及农村户口,始终找不到工作,也未能学成手艺。在我的强烈要求及多方的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先走一步看一步,暂时去读书吧。

高中仅仅读了一个学期,家里实在无法供我上学了。当我把退学的决定含泪告诉班主任老师时,他也震惊了,他约我父亲到校来一起商量办法。父亲如约而至,班主任热情接待了他,和他长谈了一两个小时,大道理小道理说了不少,又把我夸了一通,说像我这样的好学生大有培养前途,党和国家不会让贫困学生失学,班主任答应争取减免学费外再安排助学金,学校和家长一起努力,克服困难。这一次约谈,使父亲茅塞顿开,很受感动,确立了信心,让我继续上学。

为了上学,为了帮助家庭克服经济困难,自初中三年级的寒暑假起,我就开始参加生产队的农业劳动,尽管一天只有二、三分工(成人一般一天是十分工),年终分红也只有二、三毛钱,但我天天出勤。犹记得,天刚亮,我就被父亲从睡梦中喊醒,匆匆吃过早饭就跟大人一起下田,劳累一天,直至傍晚,才筋疲力尽地收工回家。每个暑假,超负荷的劳动,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一个暑假下来,体重要轻四五斤,人明显要瘦一圈。农闲时光,我还要上山砍柴,半夜就要起床,借着星光踏着月光迎着冷冽刺骨的西北风,一脚高一脚低地摸黑向山上走去,赶到山上往往天才放亮。低头弯腰,一手抓柴,一手挥镰,辛苦一个上午,总算砍好了八捆茅柴。挑柴下山,尤为艰难,由于年少体弱,七八十斤的柴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犹如千斤重担,也只能走一程歇一下,七八里的山路要走一两个小时,一担柴挑到家时,已是全身湿透,筋疲力尽,肩膀又红又肿,腰也直不起来了。

为了上学,一切艰难困苦都坚持下来了,终于读完了三年高中。班主任老师要求我们几个优秀的学生报考北大、清华、南大等名校,为母校争光。我随手报了南大,但我已作好不再上学寻找工作的准备,因为我不忍心再让父母为我付出了。当我接到南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并无多少惊喜,接着一门心思去找工作去了。正巧,有一天我们村上一位在南京读过大学的老师问起我大学录取的情况,当他知道我已录取但父亲担心费用更高负担不起而准备放弃时,就开导起父亲来,他说国家对贫困大学生是非常照顾的,有很高的助学金,基本不用家庭负担,再说大学毕业后国家会统一分配工作,到时就是国家干部了。真是贵人相助,一席话使父亲顾虑全消。

七拼八凑,我带了10元钱,提着简单的行李就去开学了,为省路费,半夜起来,父亲送我到八里之外的小镇去坐小轮船,绕道常州坐半夜火车奔赴南京。第二天一早,迎着朝阳踏出车站,迎面看到“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接新的同学迎了上来。坐校车奔驰在宽广的柏油马路上,我心情十分欢畅。到校报名后,接新的同学,热情而周到地为我们安排好食宿。面对优美的南大校园,我万分激动,我在心里呼喊“南大,我来了。”

非常感谢党和国家的关怀,学校为我们贫困学生安排了最高的助学金,从而彻底解除了上学的经济负担,再也不要担心“停膳”“停学”的威胁,食宿无忧,可以安下心来读书了,除了助学金资助外,学校还要花巨资为我们创造优良的教育条件。当时听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一年要花费一斤黄金,助学金仅是经费的冰山一角。也有人说,培养大学生是用黄金堆出来的,此话不假。

百年名校,优美的校园,恢宏的教学大楼,齐全的教育设施,雄厚的师资力量,宽广的运动场,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学习条件。我们在课堂上聆听老师的讲解,在实验室细心学习实验操作,在图书馆里博览群书,静心阅览,在设备齐全的体育场上锻炼身体,在课余参加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和知识讲座……我们在南京大学知识的海洋里尽情畅游。就这样,我们在南大度过了五年紧张而愉快的学习生活。


    (地质系1958级 林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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